傳令兵那一聲高喝,像一塊石頭砸進滾沸的油鍋,伙夫營里瞬間炸開,又在下一刻死寂。上百道目光齊刷刷地釘在楊辰身上,那眼神復雜極了,有嫉妒,有幸災樂禍,也有幾分藏不住的擔憂。
被軍師召見,一步登天或是跌入深淵,只在一念之間。
獨眼龍王屠一張刀疤臉糾結成了麻花,他本想給這小子個下馬威,哪知道事情會鬧成這樣。這飯是楊辰做的,可人是他王屠點頭同意的,真要出了岔子,他臉上也無光。
他悶著嗓子,對著還愣在原地的楊辰吼了一句:“還杵著干什么?讓軍師等著嗎?”
吼完,他又壓低了聲音,湊到楊辰耳邊,幾乎是含在嘴里咕噥了一句:“機靈點,問什么說什么,別提旁的,就說做飯的事。”
“曉得了,王頭兒。”楊辰點點頭,神色不見慌亂,跟著那傳令兵,在身后一片竊竊私語中,走出了伙夫營。
軍師府邸坐落在歷陽城最清凈的街區,青瓦白墻,門口的兩個石獅子都比別處的要威嚴幾分。這里聞不到軍營的汗臭和馬糞味,只有一股淡淡的墨香和不知名花草的清氣。
楊辰被帶進了一間書房,而非想象中的議事大廳。
房間里四壁都是書架,上面塞滿了竹簡和卷宗。徐茂公正坐在一張寬大的書案后,就著燭火,看一卷書簡,眼皮都沒抬一下。旁邊的矮幾上,放著楊辰送來的食盒,里面的碗碟已經空了。
壓抑的沉默,比軍棍還熬人。
楊辰垂手立著,眼觀鼻,鼻觀心,如同一尊沒有生命的泥塑。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楊辰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徐茂公才終于放下了手中的書卷。他那雙清亮得有些過分的眼睛,落在了楊辰身上。
“早飯是你做的?”
“回軍師,是。”
“米飯不錯,做法有些新意。”徐茂公的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跟誰學的?”
“回軍師,家母早年體弱,胃口不好。小人為了讓她能多吃些東西,自己瞎琢磨的法子,讓粗糧也能順口些。”楊辰將早已備好的說辭講了出來,這是一個孝子的故事,樸實,溫情,無懈可擊。
徐茂公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了他片刻,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看清骨頭里的念頭。
“你叫什么?”
“楊辰。”
“楊辰。”徐茂公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手指在書案上輕輕敲擊著,發出篤、篤的輕響。“從明日起,我的一日三餐,你來負責。伙夫營的差事,也不可落下。”
“是,軍師。”
“下去吧。”
就這么結束了。沒有盤問,沒有賞賜,更沒有責罰。只是多了一項差事。可當楊辰躬身退出書房時,后背已是一片冰涼。這短暫的會面,與其說是考較廚藝,不如說是掂量他的心性。
他過關了,但那根看不見的線,也從此拴在了他的脖子上。
回到伙夫營,王屠和劉六幾人立刻圍了上來,見他安然無恙,都松了口氣。王屠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嘴笨,說不出什么漂亮話,只憋出兩個字:“行啊。”
夜幕沉下,軍營宵禁的梆子聲響過三巡。巡邏隊的腳步聲在帳篷外規律地來回,火把的光影在帳篷壁上晃動。
楊辰躺在角落的草席上,聽著周圍的鼾聲,腦子里卻在飛速地計算著巡邏隊的路線和時間間隙。想見蕭美娘的念頭,像一簇火苗,在心里越燒越旺。
子時剛過,夜最深,人最乏。他如貍貓般悄無聲息地滑出帳篷,整個人貼著地面,融入了帳篷與帳篷之間的陰影里。初級勇武帶來的身法,讓他此刻像一個幽靈。他避開所有巡邏隊的視野,沿著營地的邊緣,來到西北角的圍墻下。
這里是兩座箭塔的視野死角。他助跑幾步,腳在墻上借力一點,身形拔高,手指已扣住墻頭。手臂一發力,整個人便輕盈地翻了過去,落地時,只發出一聲微不可察的悶響。
蕭美娘被安置的院落,在城西的一條僻靜小巷里。名為清凈,實為囚籠。楊辰剛一靠近,就察覺到周圍的屋頂和暗巷里,藏著不下五六個暗哨。
他沒有走正門,而是繞到院后,故技重施,fanqiang而入。后院的廂房里,還亮著一豆燈火,一道纖細的人影,正映在窗紙上。
他伸出手指,在窗欞上,用兩人約好的暗號,輕輕叩擊了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