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風起青萍刃微霜
沈青瀾傳遞出的信息,如同在暗流涌動的深宮之下,投入了一顆決定性的石子。聽雪閣內,蕭景玄指間那張薄薄的紙條,重若千鈞。上面用密語記錄的,不僅僅是幾行冰冷的文字,更是他追尋多年、關乎母妃冤屈的關鍵拼圖。
“五錢蘇合香……太醫署核銷……吳太醫……幻夢蘿……劉保……”他低聲重復著這些詞匯,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針,扎在他的心口。腦海中已然勾勒出一幅陰毒而縝密的謀害圖景――利用宮規與賬目管理的細微漏洞,將本不該流入長春宮的額外香料,通過太醫署這條不易察覺的路徑悄無聲息地獲取,再與同樣經由劉保之手、以“研制新方”為名調出的“幻夢蘿”配合,一點點侵蝕端懿皇貴妃的健康。
“好一個李代桃僵,好一個溫水煮蛙!”蕭景玄眸中寒芒暴漲,周身散發出的冷冽氣息讓一旁的洛風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淑妃……王氏……還有東宮那邊,當年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幾乎可以肯定,單憑當時還只是昭儀的淑妃,未必能如此天衣無縫地完成這一切,背后定然有更龐大的勢力網絡。
“殿下,”洛風沉聲稟報,“根據沈姑娘提供的線索,我們已加派人手,秘密前往吳太醫的故鄉,希望能找到他的家人或當年知情的徒役。同時,也在全力追查那條通往太醫署的香料‘暗線’,究竟是如何運作的,經手人還有誰。”
“要快,但更要隱秘。”蕭景玄壓下翻騰的殺意,聲音恢復了一貫的冷靜,“淑妃既已動用了江湖手段,說明她已如驚弓之鳥,隨時可能鋌而走險。我們必須在她毀滅所有證據、甚至對知情人下毒手之前,拿到確鑿無疑的鐵證。”他頓了頓,看向洛風,“沈青瀾那邊,此次立下大功。但她也因此置身于更大的風險之中。長春宮現在雖暫時被朝堂風波和內務府清查牽制,但絕不會忽略內司衙這邊的動靜。加派一倍人手,務必確保她的安全。若有任何異動,可先斬后奏。”
“是!”洛風心頭一凜,明白“先斬后奏”四字的分量。殿下對沈姑娘的維護,已超出了最初對“棋子”的范疇。
蕭景玄走到窗邊,望著聽雪閣庭院中幾株在秋風中搖曳的殘菊,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傳信給她,線索至關重要,讓她暫且停下對香料檔案的追查,轉為常態行事,避過風頭。另外……告訴她,一切小心。”最后四個字,輕得幾不可聞,卻重逾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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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司衙中,沈青瀾收到了蕭景玄的回信。當看到“暫且停下”、“一切小心”的指示時,她緊繃了數日的心弦稍稍一松,隨即涌上一股難以喻的暖流。他看到了她的價值,更在意她的安危。在這冰冷徹骨的深宮,這種帶著溫度的認可與關懷,彌足珍貴。
她依行事,不再主動調閱舊檔,而是將全部精力投入到日常的文書記錄與整理中,表現得如同一個最安分守己的普通女史。然而,她的內心并未停止思考。她反復推敲著已發現的線索,試圖找出其中可能被忽略的細節,同時更加留意著內司衙乃至整個宮中的風吹草動。
平靜的日子并未持續太久。幾天后的一個下午,內司衙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長春宮副總管劉保。
劉保依舊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但眼下的烏青和眉宇間難以掩飾的焦躁,泄露了他近況的不佳。他此番前來,明面上的理由是為核對長春宮下一季的用度預算,指名要查閱近三年的相關記錄。
典正親自作陪,態度不卑不亢。沈青瀾作為負責文書歸檔的女史,自然被喚來協助查找卷宗。她低眉順眼,動作麻利地將一冊冊卷宗找出、鋪開,全程未曾與劉保有任何眼神交流,仿佛只是一個沒有生命的工具。
劉保的心思顯然不全在賬目上。他一邊漫不經心地翻看著卷宗,一邊狀似隨意地與典正閑聊:“如今這宮里,規矩是越來越嚴了。內務府三天兩頭核查,咱們底下當差的,也是戰戰兢兢,生怕行差踏錯啊。”
典正敷衍地應和:“劉總管說的是,謹慎些總是好的。”
劉保話鋒一轉,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正在一旁整理書架的沈青瀾:“說起來,還是內司衙清凈,都是跟死物打交道,不像咱們長春宮,人多事雜,是非也多。前幾日還有兩個不懂事的老貨在宮道上喧嘩,丟了娘娘的臉面,已被嚴厲懲戒了。”他這是在敲打,也是在試探。
沈青瀾手下動作未停,仿佛根本沒聽見。
典正笑了笑,四兩撥千斤:“各司其職罷了。尚宮局掌管宮規,更需以身作則。”
劉保碰了個軟釘子,眼底閃過一絲陰鷙,隨即又扯起嘴角:“典正大人治下有方,手下人也個個得力。像這位沈姑娘,聽聞記性極佳,辦事穩妥,真是難得。”他終于將話題引到了沈青瀾身上。
沈青瀾不得不轉身,垂首斂目:“劉總管謬贊,奴婢愚鈍,只知盡本分。”
“哦?盡本分就好。”劉保盯著她,聲音放緩,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這宮里啊,有時候知道得太多,或者忘了自己的身份,可不是什么好事。安分守己,才能活得長久。沈姑娘,你說是不是?”
這已是赤裸裸的威脅。
沈青瀾心中凜然,面上卻依舊平靜無波,甚至微微抬眸,迎上劉保審視的目光,語氣恭順卻不容置疑:“總管教誨的是。奴婢時刻謹記宮規,不敢有片刻遺忘。該知道的知道,不該知道的,從不多聽一眼,不多問一句,更不敢妄加揣測。盡忠職守,安分守己,是奴婢的本分。”
她將“宮規”、“本分”咬得清晰,既回應了威脅,也再次申明了自己的立場――她的一切行為,都在宮規允許的框架之內。若劉保或他背后的人要以“逾矩”之名動她,便是公然挑釁宮規,與執掌宮規的尚宮局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