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磬看到他白凈袍角處的灰塵,了然道:“所以你被人打出來了?”
沈期立即羞赧起來:“這位道友真是慧眼如炬,一下便看出了在下的窘迫。”
碧磬朗聲笑開,拍了拍沈期的肩膀,深有同感:“不必窘迫,人在世間游走,哪能不挨踹?若是被踹倒,爬起來就是。”
她幼時極其頑劣,說是混世魔王也不為過,族老氣急了便會動手,雖不至于踹人,但也差不離。
語罷,她走到巷口,看過其中躺倒的百姓,深呼口氣,叉腰震聲道:“誰要谷中靈草,可到此處登記!誰敢踹我,我就踹回去!”
沈期看得瞠目結舌,忽又轉頭看向林斐然:“這樣會把所有人都叫來。”
林斐然不動聲色,將手中裝幀好的冊子打開:“那便都叫來,這本冊子還算寫得下。”
她剛翻到第三頁,還未落筆,便有一個婦人走到桌前,面色踟躕:“小仙長,若是在你這里記上,便能拿到靈草嗎?”
沈期正要開口,便聽林斐然輕聲道:“并非,谷中情勢我不知曉,屆時只能拿到一兩株也說不定。”
婦人似是沒想到她會這般回答,怔愣片刻,隨后又認命一般低下頭:“……罷了,多少也是個盼頭。小仙長,你給我記上罷,我要一株無味草。”
林斐然垂眸,在紙上端正寫下無味草三字,隨后將冊子轉到婦人身前。
“若是決定好,便在紙上簽下你的名字,落款后跟上無怨二字。”她取出一枚銅幣,對天拋出,銅幣當啷到桌上,竟穩穩立在中央。
“就如此錢幣一般,結果莫非是有或沒有,若是取不到,心中莫要生怨。”
婦人思索許久,終于還是落下了自己的名字,后又顫抖著寫下無怨。
待她離去,沈期這才問道:“這個冊子,便是當做泥帖用?”
“不,這是我自己的手札,襄助過的人都記在其中。我如今到此,不是為了他們,只是為了自己。”她取筆蘸墨,翻開下一頁。
“我想助人,所以到此,僅此而已。”
沈期目光忽而變得復雜,他看向林斐然,竟有一絲勸誡:“即便寫下無怨,到時若無靈草,他們仍會怨你。”
林斐然筆勢未停:“那便怨我,此間事,我無愧于心便好。”
無愧于心。
圣人道理,總是朗朗上口,卻難以行合一。
沈期看向她,心間似有波瀾泛起,他不知想到什么,回身看向諸多暗巷,諸多百姓,垂下了眼。
恰有一老嫗走來,林斐然仍舊是那般不緊不慢的說辭,老嫗倒是堅決許多,卻苦于不識字,沈期立即上前接過墨筆,啞聲道。
“我來罷,我來為你寫。”
明日照空,層云處處,桌前不斷有人前來,漸漸的,竟排起了長龍。
一群孩童在旁觀望,也學著大人模樣,一個接一個拉著衣角,在街市上四處游走玩鬧起來。
鬧到中途,為首的小童腳下一絆,正要摔個狗啃泥,便被旁側一人抬手接過,幸免于難。
眾人仰頭看去,正是一個笑比春風的大哥哥,他隨意簪著發髻,腰后掛有一個斗笠,聲音也溫柔極了。
“小心些,磕到頭便不好了。”
“好……”幾個小童看得呆了,只愣愣點頭。
來人正是薊常英,他彎眸笑過,點了點他們的鼻頭,目中似有懷念之色。
孩童當真可愛。
不過他見過最可愛的孩子,非林斐然莫屬。
他悄無聲息向前,雙目含笑,看似要向隊伍走去,卻在中途忽然向左一拐,入了一條暗巷。
他走到巷口處,望著站在檐下的人,隨后拍了拍他的肩頭。
“師弟,在這里做什么?聽聞前十的弟子都在為進劍山做準備,你不去嗎?”
衛常在并未開口作答。
薊常英也不惱怒,只是看向巷外,感慨道:“師妹就算換了模樣,其實也還是不會叫人認錯。”
衛常在這才收回視線,清凌的目光落到眼前之人身上。
“看來入城之時,師兄已然將她認出,卻還那般裝模作樣。”
薊常英一笑,卻也毫不在意:“哎呀,師弟都認得出,我做師兄的又豈能落于人后?”
衛常在本不欲多,但聽到這話時,心間陡然升起不悅,于是烏眸中泛起一點銳光。
“師兄入城后,便也一直待在所謂的觀臺內嗎?先前觀臺內的修士被放出時,我仿佛沒在人群中見到師兄身影。”
薊常英有些不解:“師弟怎么會問出這種話?師尊也在觀臺內,我難道還能逃走不成?況且,我修為早已超過問心境,怎么能夠參加飛花會呢?我又不是……尋芳師叔。”
衛常在神色平靜,毫無異色:“她怎么了?”
薊常英轉身看向隊伍,風輕云淡道:“我昨日在城中將弟子們找回的時候,不幸發現幾人隕身,還看到了師叔的尸首,如此利落的一劍,不知是何人所為……或許師弟有所耳聞?”
外之意,便是疑心與他有關。
第93章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