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竟給人族做契妖?!”秋瞳不可思議地看向如霰,忍不住道,“是有什么生死之危嗎?”
對于妖族而,與人結契是含有血淚的委曲求全,若不是走投無路,定然不會有妖族愿意刻上役妖敕令的契印。
如霰笑意尚存,望向她的眼神卻涼了不少。
“等等。”
林斐然站在最外側,將眾人神色盡收眼底,莫名覺得自己是現下最為冷靜的人,便出面調停。
“秋瞳道友,他雖有懷疑,卻只是太過謹慎了些,并無壞心,不必多想,白翡,我想她的話同樣沒有惡意,以及這位衛道友,我的臉上沒有題眼,就是把我盯穿了也沒法出去——
諸位,現下更緊要的是破開這道黃字一號的門。”
話音落,無人再開口,連林斐然自己都有些詫異,他們竟真的賣她面子。
“二位先來看看這方門聯,既要猜字,或許書中會有答案。”
空間狹小,林斐然三人緩緩挪動身子,叫秋瞳與衛常在看過門板,幾人這才放下恩怨,開始翻找書卷,準備破題。
秋瞳邊翻邊道:“不如何就不能出去的房間,我只-->>在話本中見過,難道是書中那樣,不相愛就不能出去,或是不親吻就不能出去?”
妖族素來不拘禮法,民風悍然,秋瞳開口后也不覺不對,甚至思索起用法,悄悄看了衛常在一眼。
她未曾想到,這般隨口一,竟叫另外兩人頓了動作。
如霰翻書的手一停,衛常在回身的腳步一滯,心瀾乍起之時,林斐然從二人之間小心穿過,心無旁騖地走到那張孤零零的床榻旁。
她細細看過,忽而道:“床鋪并不平整,沙枕凹陷,案幾上墨跡未干,這分明是一間有人住過的書房,而且,主人或許仍在房內。”
秋瞳立即四下看去,聲音低了幾分:“那、那人會藏在哪?”
林斐然不語,另外兩人一同轉過視線,幾人一道盯向唯一一處藏身之地——床底。
林斐然并未猶豫,屈膝半蹲,一手撩開垂下的床單,幾人便直直對上一雙怒睜的眼。
“啊!”秋瞳臉色頓時一白,急急向后避去,卻退無可退,一下撞上書架,晃出幾聲叫人牙酸的吱呀聲。
那人眼睛極大,眶內黑多白少,嘴角處不停滴著口涎,面上卻又覆著淡淡的薄霜,正不停轉動看著他們,十分詭異。
見眾人發現后,他便窸窸窣窣挪動起來,似要從床底爬出,卻又忌憚什么。
林斐然離他最近,驀然被他伸手一抓,那精心繡制的袍角便撕成碎片,地上磚石也現出三道尖銳的指痕,駭人得緊。
如霰眉梢微挑,坐直身子,衛常在側首看去,眉心微蹙。
秋瞳抓著書架,以書掩面,小心問道:“文道友,你還好嗎?”
“無事。”
林斐然并未起身,她若有所思看了看,忽又抽出弟子劍立在床榻旁,劍柄微轉,刃面便將明珠之光反射映入床底。
小片光亮投入,不至于刺激到他,卻也足夠在移轉間看清他的全身形貌。
那是一具十分干瘦的身軀,發絲稀疏發黃,面色灰白,仿若一株被調走所有生機的枯樹,皸裂又脆弱,隨時可以折斷死去,他的四肢扭曲翻折,方才那陣窸窣響動,便是他靠著曲折的關節頂在床底挪動而出。
此時他也這般,蠕動著避開光源,又向她張口嘶啞吼叫,試圖威懾。
林斐然眸光微動,緩緩收回劍,站起身,不顧床下那窸窣的響動,走到桌案旁,輕輕拍了拍如霰落到椅上的腿,見他收回后,便兀自坐到椅子上。
她輕輕呼口氣,回憶起方才那人模樣,雙臂曲折,雙腿擰彎,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艱難起身,向右手方的書架走去。
如霰抱腿坐在案幾上,雙眼微睜,衛常在默然給她擠出通行空間,唯有秋瞳立即躥到另一邊,戰戰兢兢道:“文、文道友,你同化了?!”
林斐然不語,以這般詭異的姿勢行到右側書架,又從倒數第二層靠左處抽三本書,再如法炮制,推過木椅,蹲身上去,以同樣的姿勢取出第三層的三本書。
這期間,幾乎無人開口打擾,甚至連床底都停了蠕動,只睜著一雙大眼看她。
等四個書架都取過,林斐然已是薄汗頻出,她坐到案幾前,將取出的書冊分給幾人:“或許就是這些了。”
眾人接過,她翻開手中這本,書皮封面寫有《醫篆》二字,書中內容大多是些奇詭病癥,應當是一本拓印的醫書。
書內被翻過最多的一頁,便是一處標注有風寒的病癥。
風寒癥、身寒癥、小葉病、挫冰癥……隨著時間推移,病癥由最先的風寒逐漸惡化,病征也逐漸增多,病名隨之改變,最后終于停在簡單的“寒癥”二字。
林斐然目光微頓,不由得向床底看去,原來這人并非異變,而是得了寒癥。
得寒癥者,雙瞳放大畏光,舌面冰白,脈平而緩,起初只覺身軀寒冷,血脈漸凝,加熱加衣均不管用,后續血脈簇冰,四肢乏力,根骨脆化,如凋零之花,枯萎之樹,漸漸麻木而下,喉舌先碎,再是根骨,再是心肺,繼而五臟皆散作齏粉,軀體融如雪水,消散此間。
她抿起唇,心下不知作何感想,如霰微微傾身,將手中書本遞到她手邊。
那是一本日記,想來便是床底之人所寫,名姓未留,但卻從他患病之初記錄到近日。
起初,家里人只以為是感染風寒,為他請了大夫,但久治不愈,風寒越發嚴重,換了多位名醫也無計可施。
寒冷之余,他想到日色下取暖,卻只覺得越曬越冷,連筆都握不起來,家中人只覺他患了不治之癥,悲傷之余,卻也做好為他送終的打算。
直到有一次,家人同他說話之時,簇簇細小冰碴倏而穿出,刺破他的眼皮、他的臉頰、他的手臂,那般突然,他麻木的身軀還未曾察覺什么,家人便嚇得退出房門,大喊妖邪離去。
后來,他們不知從何處尋來一個道士,他說得了此病,是上天的懲處,不可打殺,卻也不能善待,否則會禍及家人,于是一行人匆匆對他灑了幾碗符水,不顧他身骨脆弱,彎折幾下后便將他塞入這間小閣,再不見天日。
不知春秋,不見風月,他的憤恨逐漸軟化,變作不甘,后來也信了道士語,每日向上天祈求原諒,漸漸的,連那絲懺悔也無,只余麻木。
得了這個病后,他甚至不需要進食也能存活下去,或許,他確然是什么妖邪變化而來。
他在最后一頁歪歪扭扭寫道:“我本就是妖邪,我們是一體的,我被選中,我并非人——”
話語戛然而止,再無其他。
不止是林斐然,屋中四人看過這本冊子,心緒各異。
她靜心思索過,又去看過那塊木制門聯,回身向秋瞳道:“你的譜圖中還有金桂嗎?”
秋瞳搖了搖頭:“中途用過了。”
她看過這本冊子,心下也十分低沉,誰人不知青平王的妻子患有寒癥,難道娘親以后會如這人一般,人不人,鬼不鬼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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