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人偶面前,停下。
人偶微微抬頭,紫色的眼眸中,不再僅僅是漠然,而是混雜著震驚、屈辱、茫然,以及一絲極深極深的疲憊。影的意志,透過這雙眼眸,與趙江對視。
趙江看著她,眼神平靜,沒有勝利者的得意,也沒有對神明的畏懼,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近乎虛無的平靜,以及那深處尚未完全熄滅的冰冷火焰。
然后,他做了一件讓所有人再次倒吸一口涼氣的事情。
他緩緩舉起了手中那柄幽藍的長刀。
刀身依舊閃爍著寒光,沾染著血跡與雷屑。
然而,他并沒有將刀鋒指向半跪的影,也沒有做出任何攻擊或威懾的姿態。
他只是手腕一轉,刀尖向下。
然后,用盡最后的氣力,將長刀——
深深地、筆直地,插入了自己與影之間的地面上!
“錚——!”
刀身沒入焦土,直至過半,發出沉悶的嗡鳴,兀自顫動不休。
趙江松開了手,任由長刀矗立在那里,成為一道冰冷的分界線,也是一個……無聲的宣告。
他微微低頭,俯視著半跪的影,聲音沙啞破碎,卻清晰地響起,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依御前決斗之儀……”
“我勝。”
“依約定……”
“我的愿望,你已聽見。”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插入地面的刀,又落回影的眼眸,一字一句,說出了那句比任何勝利宣都更讓神明感到刺痛與屈辱的話:
“此刀立地,以示——”
“仁慈。”
仁慈!
他對神明,對剛剛在決斗中被他以凡人之軀“擊敗”(盡管是取巧、是意志的撼動)的神明,展現“仁慈”!
這不再是勝者對敗者的寬恕,那本身已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而“仁慈”,尤其是以這種擲刀立地、劃界而示的方式表達的“仁慈”,對于一位塵世執政,對于追求絕對“永恒”與威嚴的雷電影而,無異于最辛辣、最徹底的侮辱!是將她徹底從神壇上拉下,置于凡塵,甚至置于需要被“憐憫”的境地!
影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大小!人偶的身軀幾不可查地劇烈顫抖了一下!紫色的雷光在她周身不受控制地爆閃了一瞬,顯示出她內心如何的驚濤駭浪與滔天怒意!
屈辱!前所未有的屈辱!比戰敗本身更甚百倍千倍的屈辱!
她猛地抬頭,死死盯住趙江,那雙紫色的眼眸中仿佛有毀滅的雷霆在孕育,要將這個膽大包天、褻瀆神明的凡人徹底湮滅!
然而……
趙江只是平靜地回視著她,盡管臉色慘白如紙,身形搖晃,但那眼神中的冰冷與篤定,卻如亙古不化的堅冰。
他的意思很清楚:我依循你的規則,在御前決斗中贏得了提出愿望的權利。我的愿望,是讓你“看見”。現在,我以勝利者的身份,選擇“仁慈”——不進一步追擊,不要求你立刻認輸或做出更多承諾,只是給你時間,去履行那個“行走三日”的約定。
你可以憤怒,可以感到屈辱。
但……
你,確實是輸了。
輸在了意志的動搖,輸在了“永恒”道路的裂痕被凡人窺見并利用,輸在了這場以稻妻古老規則進行的對決中。
影的怒意如同被無形的手扼住,僵在了爆發的邊緣。她能感覺到,周圍所有的目光——溫迪的復雜,女士的審視,鐘離的平靜,八重神子的悲傷,乃至戰場上無數幸存者眼中的震驚、茫然、期待……都聚焦在她身上。
如果她此刻暴起,以神力碾壓這個凡人,固然可以洗刷屈辱,但……那將徹底背棄“御前決斗”的古老契約,背棄她自己剛剛親口同意的規則。那將意味著她的“永恒”連自己設立的規則都無法容納,將成為比戰敗更大的笑柄與崩塌。
更何況……趙江最后那句“仁慈”,那插入地面的刀,像一根冰冷的刺,扎進了她因“看見”那些痛苦畫面而微微松動的心防。憤怒之下,那被強行灌入的“看見”,反而更加清晰。
她輸了。
輸得徹徹底底,不僅在形式上,更在精神上。
將軍人偶周身的雷光,緩緩地、極其不甘地黯淡下去,最終徹底消散。她依舊半跪于地,沒有起身,也沒有說話,只是那紫色的眼眸,死死地盯著地面,盯著那柄插入焦土的、屬于趙江的幽藍長刀,仿佛要將其烙印進靈魂深處。
風,不知何時再次吹起,卷起戰場上的灰燼與櫻瓣,掠過矗立的刀,掠過半跪的神明,也掠過了那個搖搖欲墜卻始終挺立的凡人。
御前決斗,以這樣一種誰也未曾預料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勝者,以“仁慈”之名,擲刀立約。
敗者,承雷霆之辱,默然無。
而稻妻的未來,影的“永恒”,乃至趙江自己的命運,都在這死寂的沉默與那柄插入大地的刀鋒之上,迎來了一個充滿變數與未知的岔路口。
趙江看著影那充滿屈辱與掙扎的側臉,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他榨干了最后一絲力氣,身體晃了晃,眼前徹底被黑暗吞噬,向后倒去。
最后映入眼簾的,是溫迪驚呼著撲來的身影,以及遠處天守閣頂,那片開始緩緩彌合、卻終究留下了一道難以磨滅裂痕的紫黑色天穹。
(趙江昏迷前最后的意識:賭贏了……但接下來……才是真正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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