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欽獨自坐在書房內,窗外竹影婆娑,映在他深邃難測的眼眸中。
他手中拿著歐陽旭的求助信,已經反復看了兩遍。
信中所江南西路災情及周世宏等人的推諉,他初看時亦覺心驚,但更多的,是政治人物本能的權衡與算計。
他的手指輕輕敲打著光滑的紅木椅扶手,眼神閃爍不定,利弊得失在腦中飛速盤旋。
最終,他眼中精光一斂,似是下定了決心。
他揚聲喚來親信,清晰地下達指令:
“以本官兩浙路安撫使的名義,第一,立即從兩浙路常平倉中調撥一批糧米,迅速裝船,走漕運,以支援鄰路抗災的名義,發往江南西路潯陽城。”
“第二,起草一份措辭嚴厲的公文,發往江南西路安撫使司、轉運使司、常平使司。”
嚴詞指責安撫使周世宏、常平使李文翰、轉運使王明遠三人,漠視境內災情泛濫,坐視百姓流離,失職、瀆職、懶政至極。”
“責令其立刻采取有效措施,若再拖延,本官必上奏朝廷,嚴參不貸!”
親信聽得一愣,臉上露出不解之色,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問道:
“相公,請恕屬下愚鈍,那歐陽旭,分明是清流一派著力栽培的年輕干將,在杭州、金陵連連讓清流揚眉吐氣。”
“相公您此舉,豈不是在幫清流做事,助長他們的聲勢?”
蕭欽聞,非但不怒,反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他放下信紙,耐心解釋道:
“你看事,還是太淺。”
“其一,歐陽旭此子,絕不能以尋常年輕官員視之。”
“觀其行事,看似剛直沖動,實則城府極深,謀定而后動,老成持重遠超其年紀。”
“你看他這封信,陳述災情令人動容,指責周世宏等人有理有據,最后懇求于我,姿態放得極低,將‘若不出手,清流必借此攻訐’的暗示藏于字里行間。”
“此子,是在給老夫遞話,也是在給老夫出題啊。”
“老夫若置之不理,豈非授人以柄,讓清流更有理由攻擊老夫漠視民瘼、黨同伐異?”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繼續剖析,眼神愈發銳利:
“其二,歐陽旭信中所述災情,細節翔實,不似作偽,江南西路定然是遭了嚴重的洪災。”
“既然災情屬實,老夫出手援助,便是顧全大局,拯災民于水火,此乃大義所在,任誰也挑不出錯處。”
“更何況,老夫即將回京拜相,正需此類‘急公好義’、‘顧全大局’的名聲來裝點門面,穩固地位。”
“此時雪中送炭,既能得實惠的民望,又能堵住政敵之口,何樂而不為?”
“其三,也是最關鍵的一點,”蕭欽的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絲冷意。
“清流一派,近來因歐陽旭連破大案,在朝中風頭正勁。”
“若此次江南西路洪災,又是歐陽旭這個清流背景的御史在其中奔走呼號,最終解決危機,而周世宏這些…”
“哼,或多或少與咱們有些香火情分的人卻碌碌無為,那這天下民心、士林清議,豈不更要一邊倒地傾向清流?”
“我等日后在朝堂之上,將更為被動,絕不能眼睜睜看著清流一派獨占‘為民請命’的旗幟!”
“老夫此舉,既是救災,也是奪旗,要將這救災的主導權和影響力,分一杯羹過來!”
說到這里,蕭欽略微停頓,臉上露出一絲對周世宏等人的鄙夷:
“另外,江南西路的周世宏、王明遠、李文翰三人,顯然是昏聵無能,小覷了歐陽旭。”
他們恐怕還覺得,歐陽旭在金陵能成事,是運氣使然。”
“可他們不想想,之前的江南東路安撫使柳甫,何嘗不是這般想法?可最終下場如何?”
“周世宏之流若自以為根基深厚,不怕歐陽旭查,那真是愚不可及。”
“更遑論,天災當前,歐陽旭一個過路的巡視御史尚且知道全力救災,他們這幾個地方主官卻尸位素餐,無動于衷。”
“這已不僅僅是庸碌,簡直是冷血,比柳甫之輩縱容子弟橫行地方更為可惡!”
“老夫料定,此事若直達天聽,官家和皇后娘娘,會更愿意相信誰的話?”
最后,蕭欽總結道,語氣斬釘截鐵:
“所以,綜合這些緣故,老夫認為,這次不僅要幫歐陽旭,而且要幫得及時,幫得漂亮,要大張旗鼓地支持他救災。”
“更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是我蕭欽,在江南西路百姓危難之際,伸出了援手!”
親信聽完這番抽絲剝繭、深入肺腑的分析,方才恍然大悟,臉上露出由衷的敬佩之色,躬身贊道:
“相公深謀遠慮,洞悉全局,屬下拜服,高明,實在高明,屬下這就去辦,定將此事辦得聲勢浩大!”
隨即,他不敢再有絲毫耽擱,立刻轉身去執行蕭欽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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