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福生搖頭：

“你說得對，甚至我現在能理解，為什么你與封都都覺得朱光嶺沒錯。這個世道不好，人人都有苦可訴。”

她微微一笑：

“可你們的苦能說出口，百姓的苦向誰說？興許百姓自己都認命了。”

余靈珠、王之儀愣了一愣。

“好了，不說這個問題了，爭論也沒用，還是接著說武清郡案子吧。”

趙福生不欲多說，又將話題重新帶回武清郡上。

余靈珠臉色難看，不知為什么，她談話的興致一下被敗壞，幾乎不想再說下去了：

“后來的事情你們也知道了，我在之后幾年馭鬼，進入鎮魔司，常家人的生活漸漸便好起來了。”

她勉強道：

“常老太太算是長壽，活到了76——”她說到這里，鬼使神差的看了趙福生一眼：

“老太太臨死前，央求我照顧常家人，我信守承諾，便一直至今了。”

說完這話，她不知為什么，隱隱有些忐忑。

為了壓制心中莫名生出的不安，她說道：

“我雖說恪守承諾，但我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所以這些年來，我一直嚴格叮囑常家人，讓他們不要行差踏錯，如今只是做些生意，從未魚肉鄉里，也沒有囂張跋扈，欺男霸女、殺人犯法這種事我是不讓他們干的。”

她不由自主的雙腿交疊，說話時又換了一下交疊的姿勢——這個動作顯示她內心并沒有表現出來的那么平靜，趙福生看在眼里，沒有出聲點破。

“總而之，你說常家仗著我的名號要是沒占便利，那肯定是假的，但我敢保證，他們沒有犯錯——”說完，余靈珠看向趙福生的眼神，接著又改口：

“至少沒犯大錯。”

趙福生對她這話只有沉默。

過了好一陣，她才又問：

“如今的武清郡是個什么情況呢？”

余靈珠沒得到她的回應有些失望，但仍強打精神：

“你是指哪方面？”

趙福生索性將問題細化一些：

“一般來說，各地法則是鎮魔司凌駕于朝廷命官之上，朝廷則大于士紳、富賈，在武清郡呢？”

這話莫名令得余靈珠感受到了壓力。

但趙福生的問題再正常不過，她又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將焦慮感壓下，想了想，老實承認：

“在武清郡，興許常家的地位會在鎮魔司之上。”

她說完這話，再結合趙福生先前態度曖昧不明的兩次‘難評’，隱約便理解趙福生話中之意了。

余靈珠想要張嘴解釋，可嘴唇動了動，最終卻并沒有將話說出口。

“也就是說，常家是武清郡實際的掌控人。”趙福生總結。

余靈珠想反駁，她張了張嘴，可吐出口的話卻是頗感無奈：

“……是、是的。”

“我在隆陽縣與常家人打過交道，他自稱姓常，屬于常家管事，把馭鬼者當成了家奴。”

余靈珠的嘴唇動了動，最終狼狽的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常家如今有哪些人呢？”好在趙福生也并沒有追著這個話題窮追猛打，而是又換了個問題。

余靈珠松了口氣：

“常老太太兩個兒子活下來了，分別娶妻生子，如今長房共有子孫107人，二房也有86人。”

“人數不少了。”趙福生道。

余靈珠略有些滿意的點頭：

“多子多福。”

“……”

其他人沒有回話。

這一段對話最終不了了之，眾人都沒有心思再說下去了。

趙福生以往辦鬼案，喜歡了解案子前后始末，包括案件相關人的生平過往、成長環境，以便了解厲鬼，了解法則。

可提及武清郡的往事時，她卻有種無處下手的感覺。

且與余靈珠對話后，她的心情沉重。

馬車內仿佛籠罩了陰云，眾人喪失了說話的心情，一路便無人出聲了。

到了傍晚時，車輛暫時停下歇息。

馬兒解開束縛，由車夫牽引著去吃草休息一會兒，其他人各自下車透氣，填飽肚子以及解決三急的問題。

約歇息了半個時辰，便聽到天空中悶雷滾滾。

“像是要下雨了。”

孟婆過來道。

出了帝京后，路爛難行，一旦下雨，更是行進艱難。

趙福生與余、王二人商議之后，決定眾人立即啟程，爭取盡早進入隸州武清郡。

余靈珠道：

“我知道有一條道，位于隸州與武清郡交界處，從那邊借路，能直入武清郡中，大約可以節約兩個多時辰的路。”她說道：

“不過這一條道路險峻，位于峽谷之中，若是天黑之后不大好走，再加上下雨路滑——”

余靈珠頓了頓：

“不過好處是，那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杳無人煙。”

人少的好處就是鬼少，這也意味著眾人如果趕夜路，遇鬼的情況就少了。

“大人，我看著天色不對頭，總感覺會有鬼案發生。”

孟婆左眼皮疾跳：

“還是早些入武清郡為妙。”

“那就借道入郡，不從隸州走了。”

趙福生決定相信孟婆的預知，當即拍板決定。

眾人點了點頭。

大家各自上了馬車，疾速往武清郡的方向行去。

越往隸州方向走，雨勢不止沒停，反倒大了。

沿途一些路被沖爛，甚至好多地方出現了湍急的河流，前往隸州方向的路被一處大河阻斷了去路。

這樣一來，眾人也唯有從余靈珠所說的峽谷借道。

雖說這是趙福生已經做出的決定，但是這種天象也給人一種不詳之感。

天色逐漸黑了下來，馬車車廂全部被大雨浸透，雨水順著車縫滴入車內，使得車廂內有種陰暗潮濕之感。

“上山道了。”

趕車的車夫緊張的喊了一聲。

武少春如今不怕厲鬼，但對于這種天災、地險卻難以克制住內心的不安，他探頭往外看——車頭點了好幾盞燈，但今夜雨勢大，燈光無法穿透黑霧，僅能照亮馬車附近數丈開外的地步。

且因為山路陡峭，車體晃動得十分嚴重，使得那些懸掛的燈如同離水的魚，亂蹦亂跳，幾次險些燈光都熄滅了。

只見那燈光下，一條在武少春眼里還不及馬車寬的羊腸小道蜿蜒繞著一側山體鋪開，下方是懸崖峭壁。

一路碎石泥沙‘沙沙’滑落，久久才聽到一塊落地的回響，蕩在山谷之中。

眾人一路提心吊膽，劉義真被顛簸得臉色鐵青，肚中翻江倒海，卻不敢吭聲。

好在路途有驚無險，約一個多時辰后，領頭的車輛上有人大喊：

“順利下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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