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機會求之不得。”
蒯滿周、小孩一左一右乖乖蹲坐在她腳邊,二人一不發,看上去可愛極了。
許婆婆目光落在小孩身上,雖說她的神情冷漠,可她眼里卻掩飾不住的露出慈愛,她抿了抿唇,說道:
“大人們,這事兒說來話長,我這里冷鍋冷灶,沒甚好招待的,只有請諸位湊合一下。”
孟婆聽完這話,倒是心中一動:
“我倒是可以煮些湯來配。”
她這話令范無救嚇了一跳,此時孟婆的湯誰敢喝?上一個喝湯的張傳世此時都厲鬼復蘇了。
他連忙擺手:
“我不是很餓。”
其他人也含蓄表示:
“不用麻煩了,說說話就行了。”
孟婆一腔熱忱,偏偏見眾人都對她湯不感興趣,不由有些惆悵,趙福生道:
“全是自己人,這湯就不要煮了。”
“……”孟婆無奈道:
“好吧,聽大人的。”
許婆婆怪異的看了她一眼,對眾人反應有些不解,但她并沒有多去詢問。
大家一一坐定,她才道:
“我從哪一年說起呢?”她想了想:
“從我進宮那一年說起吧。”
“我祖籍豫州濮陽縣人,我年少時,家鄉瓠子子段決堤,導致大災,全家人都沒了,便剩我一人獨活,最終在先帝時期選為宮人入宮。”
她生于鄉野,不大會來事,與人交往講誠信、重諾,但嘴上不大會說,入宮之后吃了不少苦頭。
“先帝去世后,我得罪了人,被罰往永巷做苦工。”
當時得罪了永巷一個管事的女宮,被人打斷了腿。
在這個缺醫少藥的年代,斷腿可是大事,一旦感染,命都要丟了。
許婆婆那時年歲不小,斷腿之后便只有等死——“可我命不該絕,遇到了杜美人。”
“她是三年前由杜家獻入宮中的美人,長得好看,脾氣也不錯,因此入宮便被選派在永安宮當值,最后受皇上寵幸,在宮里是很風光的。”
雖說身為皇上寵妃,可杜美人卻并不驕縱,反倒處處與人為善。
“我那時一心等死,我又沒有家人,死后興許被人草席一裹,扔入亂葬崗中,任由野狗撕咬尸體罷了。”許婆婆說到這里,笑了一聲:
“這樣也不錯,我至少能讓畜牲填飽肚腹。”
“可是杜美人得知我的處境后,伸出了援手,她將我抬出永巷,又指派人侍候我,請娘家人為我尋了巫醫,興許我命不該絕,竟然活下來了。”
許婆婆并沒有詳細的提及她與杜美人之間的過往,只簡略的說了一下大概的經過,接著便將話題的重心轉到了杜家人身上。
“說到這里,便不得不提杜家人——”她以怪異的眼神看向趙福生:
“大人,后世記錄之中,還記有杜生明案子么?”
她似笑非笑,眼中流露出譏諷。
趙福生目光與她迎視,不卑不亢:
“記錄了。”
她這話令得許婆婆愣了一愣,末了許婆婆的臉上流露出幾分意外:
“竟然記錄了?”
“記了,不過是鎮魔司記錄下的,相關情況,你可以問這位謝先生,他更清楚。”趙福生指向謝景升。
許婆婆不敢置信:
“竟然鎮魔司記錄下的,是因為杜大人死不瞑目,厲鬼復蘇的緣故么……”
謝景升就道:
“確實記錄下來了,先漢末年,杜生明被銀將后人狀告為家奴,因此被罰收財產——”
“一家一百多口人,朝夕之間盡數死絕,家產被奪,竟只記錄了這短短一行字么?”許婆婆問。
謝景升沉默,無法回復她的話。
許婆婆冷笑了兩聲。
“要說起大漢鬼禍,便不得不從杜大人的事提起,大人們可有這時間聽我說嗎?”
一提起杜生明案,許婆婆的心情便顯得十分惡劣,她身上涌出一股怪異的味道,仿佛人肉被燒灼后發出的令人不適的焦糊味。
若隱若現的鬼息在宮殿內彌散開來,她先前懸掛在大殿入口處的那件黑袍不知何時竟然像是點燃了火,有股股濃煙涌出。
……
趙福生將這一切看在眼里,不動聲色的點頭:
“當年的事早隨大火付諸一炬,我們只是后來者,不知當年事,若是能經你之口,對當年的情況了解更加詳盡,回頭也可以重新記錄,讓后世人更清楚當年發生的事。”
她的話極大的安撫了憤憤不平的許婆婆。
許婆婆身上的嗆人煙火氣瞬間又平息了下去,那冒起濃煙的斗蓬也慢慢熄了火。
“大人說得對,我這脾氣燥了些,幾十年改不了,如果當年不是這脾氣,我不至于被罰到永巷,但如果不是去了永巷,也識不得杜美人這樣的好人了。”
趙福生態度溫和,許婆婆反倒內疚了:
“杜大人一家,實在是很好的人。他們祖上頗有門道,積攢下來一筆財富,可傳至杜大人這一代時,那家產已經很稀薄了。”
杜生明頭腦精明,為人也有遠見。
他深知照如今的世道,他若不加以改變,老實種地收租,恐怕不出三五年,手里留下的祖產恐怕變賣之后連稅收都付不上了。
當時世道鎮魔司凌駕于朝廷之上,鎮魔司的馭鬼者除了接受商賈、官員供奉之外,也會自己再找賺錢的門路。
馭鬼者是個短命的工作,今朝得意、明朝死是常態。
許多人在生時,會想方設法弄錢,以保自己死后家人無憂。
在這樣的情況下,許多人會想方設法的弄田地、弄商鋪、房舍,而一些有田無權的小商賈也急需尋找借靠的庇護之主,杜家當時在這樣的情況下也隨了大流。
“按照當時法則,沒有鎮魔司馭鬼者庇護的田地主,大體稅收共分幾分。”地主將地租給佃戶,佃戶辛苦一年,大頭要上交地主,所到手中的糧食,則要分為幾等份:其中朝廷上稅三成,鎮魔司五成,除此之外家中人頭稅、秋收稅等再去一些,落到佃戶手中便所剩無幾了。
一家人辛苦一年,余糧可能不夠一家人嚼用。
年末收了糧交完稅,到了來年春便糧食見底,于是高價再找人借,至第二年再還,周而復始,高高的利息便欠下了,直至子孫累計,根本生生世世無窮盡,還是永遠還不完的。
佃戶生活凄涼,地主的情況也差不多。
雖說有地在手,可無權庇護的人則同樣在收租之后,也分數等份:鎮魔司、朝廷是大頭,剩余的還要繳稅各項稅收。
一些嚴苛的徭役地主干不了,便唯有花錢雇傭人——這樣一來便入不敷出。
杜家當年留下的龐大產業,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不知不覺間被剝走。
每年都在租田,可每年交稅都不夠,便唯有變賣祖業,以繳納稅收。
照這樣的情況發展下去,不出五年,杜家便再無家產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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