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先生抬頭,臉上顯出溫和,問道:“岳將軍來此,有何事要辦?”
岳將軍再次拱了拱手,隨即從懷里掏出一張紙,聲音頗為冷厲道:“江淮孫氏,以陳糧代替新糧,且在供應之時偷秤,每一千石軍糧就敢偷秤五百石……”
“還有臨安王氏,在軍械上動手腳,每三百支箭羽之中,竟有高達一百支不帶箭頭,甚至連岳某幾次三番強調的破甲箭頭,他們也敢用劣質的鐵箭頭冒充。”
“浙西衛家,自詡國戚,我背嵬軍士卒操練極其艱苦,陛下曾嚴令要滿足肉食供應,然而衛家卻以腐肉摻雜,讓幾千士卒吃壞了肚子。”
“還有……”
武先生聽著岳將軍的憤慨,眼神深處的無力感又濃了幾分。
最終,岳先生指著那張紙,沉聲道:“所有的違紀情況,岳某皆都陳列于此,武先生身受帝恩,為陛下操勞兵馬之事,現在有蠹蟲向軍營伸手,岳某希望武先生可以秉公直斷。”
秉公直斷?
武先生心中苦笑一聲。
岳將軍說的輕松,但他怎么秉公直斷?
江淮孫氏,累世大族,當初趙構南下開國稱帝,這個家族是搖旗吶喊的領頭軍。自古所謂從龍之功,孫氏由此拿到了軍糧供應的生意。
能拿下這份生意,其實力可想而知,這可不僅僅只是從龍之功的緣故,而是一個大豪門有無數利益相關者為其說話的體現。
臨安王氏,供應軍械,軍械和鐵業乃是國之掌控的重業,這可是比軍糧供應更進一步的大利益。其背后的利益共同體,恐怕連皇帝趙構都不敢硬逼。
還有浙西衛家,剛有女子進入皇宮,趙構是武先生看著長大的,他知道趙構其實并不貪愛美色,之所以開國之后大肆納妃,為的不過是和各大世家聯姻而已。
娶人家的女兒做妃,只是表象而已,真正的內里,是依仗世家的財富和實力。
然而這自古以來,世家的財富是那么好拿嗎?背嵬軍肉食供應這一項,只不過是衛家拿點利息的產業而已,其實武先生知道,這一家還有更多的生意在做。
但是這一切內幕,他無法跟岳將軍明說。
岳將軍是個純粹的武人,有著精忠報國的赤誠,一心只想練兵秣馬,一心想北抗狼族。
齷齪的事,勾心斗角的事,武先生不愿意讓赤誠之人沾染,所以只能他這個老頭子去承擔。
他臉色溫和,刻意帶著輕松寫意的微笑,點點頭道:“既然岳將軍發現蠹蟲,老夫豈能坐視無睹,我必然嚴厲懲罰,讓這幾家收斂一些。”
岳將軍沉聲道:“僅是收斂嗎?”
武先生心里一嘆,臉上卻不流露艱難,繼續溫和而笑道:“將軍提醒的是,老夫會依律懲處,凡是涉及違紀的供應世家,讓他們把涉事物資雙倍賠償。”
岳將軍道:“還要治罪經辦之人。”
說著一停,沉聲又道:“軍營這邊的蠹蟲已經被岳某砍了,但是外面只能請您老人家出手。岳某是武將,能管的是士卒,但是朝堂上,官府里,戶部,兵部,那些和世家茍合之輩,都要治罪,以儆效尤,背嵬軍絕不容許蠹蟲,這是操練精銳軍隊的大忌。”
武先生遲疑一下,艱難點頭道:“好,老夫會上奏陛下,治罪這些蠹蟲。”
岳將軍這才臉色松緩。
武先生徐徐吐出一口氣,看著這位國字臉的將軍,忽然也不知為何,鬼使神差問了一句,道:“岳將軍對楊一笑怎么看?”
岳將軍像是一怔,隨即臉色顯出憧憬,道:“鎮國大將軍胸懷蒼生,乃是岳某生平最敬重之人,當初國戰之事,大將軍力抗狼族,并以奇謀解救漢奴,不惜以麾下城池作為誘餌,他鎮守邊疆,為百姓開一方太平圣土,在岳某心中,他是天下第一英雄……”
說著似乎意猶未盡,又道:“國戰之時,岳某曾率領家丁部曲前往效力,在大將軍的帳下,岳某每一日都過的很充實,那一段抗擊狼族的時日,是我心懷最為暢快的回憶。”
武先生心中又是一嘆。
沉默良久之后,他再次問了一個問題,道:“岳將軍練兵有方,僅用三個月已然讓背嵬軍成型,老夫不懂軍伍之事,但卻忍不住想要問你一句,如果將來和楊氏的兵馬對上,岳將軍的背嵬軍可否有所勝算?換句話說,如果讓你領兵去攻打楊一笑,你能打贏他麾下的楊氏精兵嗎?”
打贏楊氏的精兵?
一句話,直接讓岳將軍面色發僵。
他眼前仿佛浮現一番畫面……
那是當初他在楊氏軍中效力的回憶。
且不說七千玄甲鐵騎,也不說如狼似虎的陷陣營,就那據說成軍才兩年不到的先登營,甚至曾經屬于青州地方兵的青軍營,隨便哪一個拎出來,都是天下一等一的精銳。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