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一聲,膝蓋撞擊地板的悶響,震驚了溫昭寧。
她的身體出于本能,下意識地想要后退一步,避開這突如其來的荒誕大禮,可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到身后傳來賀淮欽暴怒的低吼。
“溫昭寧——!”
溫昭寧回頭,看到賀淮欽大步朝她們走來。
他眼眶赤紅,狠瞪著溫昭寧,下一秒,他從溫昭寧身邊經過,用力地推搡開溫昭寧的肩膀,彎腰去扶地上的周文慧。
溫昭寧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力推得站立不穩,后背撞在冰冷的墻上。
一陣鈍痛襲來,但更痛的是她的心。
她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那只推搡她的手,連同他眼中駭人的懷疑和憎惡,一起狠狠攥住又捏碎了。
“你讓我媽跪的?”賀淮欽的聲音嘶啞,眼神像一頭被徹底激怒、喪失了理智的困獸,死死盯著扶墻站穩的溫昭寧,“你怎么敢一次又一次侮辱她?”
什么一次又一次侮辱?
溫昭寧完全不知道賀淮欽在說什么。
她只看到賀淮欽那雙被怒火灼燒的眼眸里,沒有一絲一毫對她的信任,只有對她的誤解。
他竟然以為是她讓周文慧下跪的?
他竟然不分青紅皂白,就直接認定是她的錯!
溫昭寧瞬間被巨大的委屈感淹沒。
“賀淮欽……”她的聲音控制不住地顫抖,“你以為是我……”
“是她!就是她讓我跪下的!”周文慧打斷了溫昭寧的話,她一把抓住賀淮欽的手,“淮欽,你和雅菁有婚約,如今雅菁的母親重病,你如果負了雅菁,讓她們母女寒心,你必定要被罵忘恩負義,媽媽不想看到你名聲受損,我找溫大小姐,讓她離開你,她同意了,她說只要我跪下求她,她就離開你……”
“你滿口胡!”溫昭寧打斷了周文慧的話,“年紀大不是護身符,你要是再胡說……”
“夠了!”賀淮欽胸膛起伏,顯然還沒有從暴怒中平復,他把母親扶上輪椅,對身后的陳益說,“你先把我媽帶走。”
“是,賀律。”
陳益邁步,剛走向周文慧,周文慧揚手,一把拂開了陳益。
“別動我,我不走!”周文慧瞪著賀淮欽,“你休想把我打發走,再悄悄和這個女人和好,你看看我吧!兒子,你看看我吧!媽媽如今日日被困在這輪椅上,都是因為這個女人,當年,如果不是她嫌貧愛富拋棄你,如果不是媽媽心疼你,媽媽根本不會遭遇這車禍!為什么你可以不顧我的感受,不顧你沈叔的遺愿,拋下我和雅菁,重新和她在一起?難道你真的要為這個女人背上不義不孝的罪名嗎?”
周文慧字字誅心,將賀淮欽質問得啞口無。
溫昭寧看著沉默兩難的賀淮欽,所有積壓的委屈、不安和對這段關系的不確定性,全都交織在了一起,匯成了一股決絕的力量。
她看著賀淮欽,平靜地開口:“賀淮欽,我們分手吧。”
賀淮欽瞳孔一震:“你說什么?”
溫昭寧沒再說第二遍,直接轉身就走了。
“溫昭寧!”賀淮欽沉聲喊她,“溫昭寧,你給我站住!”
溫昭寧沒有回頭,她腳步很穩,背脊挺得筆直,每一步都是堅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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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昭寧走出茶室,攔了一輛出租車。
她剛坐上車,眼淚就洶涌的決堤而出,不是小聲的啜泣,而是壓抑了太久,終于崩潰的慟哭。
是的,她竭力偽裝,也只夠裝到離開周文慧和賀淮欽母子的視線。
怎么可能不難過呢?
那可是賀淮欽,是她情竇初開就愛上的初戀,是她輾轉六年都沒能忘掉的男人,是她孩子的父親,是她心中的唯一。
曾經那些溫暖幸福的瞬間,在真正決定分開的此刻,都化成了最鋒利的刀子,反復地切割著溫昭寧已經鮮血淋漓的心。
今天的一切,都發生得太倉促了,可也正是今天發生的一切,讓溫昭寧更明確地知道,她和賀淮欽之間橫亙了太多太多的阻礙。
沈雅菁的介入、周文慧不惜下跪都要將他們分開的執念,那都是其次。
他和賀淮欽之間最大的阻礙,是六年前的分離鑄就的深入骨髓的信任赤字。
賀淮欽根本沒有那么相信她,相信他們的感情,之前所謂的“向前看”,只是暫時地粉飾了他們之間的裂痕。
他們可以假裝忘了過去,擁抱、親吻、戀愛,在身體上達到極致的親密,但心靈深處卻因為六年前的分開布滿了敏感的雷區,稍有不慎,舊日的創痛便會復蘇,讓所有溫情瞬間褪色,暴露出底下依舊鮮血淋漓的傷口。
今天周文慧的這一跪,徹底扯下了他們的遮瘡布。
溫昭寧覺得,分手是對的,這對他們彼此而,都是一種解脫,賀淮欽不必再為了她背棄恩師的遺愿,不必再為了她對抗母親,而她,也不必如履薄冰,在靠近時惶恐不安,在擁有時患得患失,就像捧著一件絕世珍寶,時刻擔心它會碎裂。
這種提心吊膽的擁有,比失去更加折磨。
那么,就讓她失去吧。
出租車司機是個五十多歲面相憨厚的大叔,他在后視鏡里見溫昭寧哭得撕心裂肺,卻又捂著嘴極力壓抑的樣子,也不敢問話。
他就這么默默地在滬城大街上一圈又一圈地繞圈。
溫昭寧起初并未察覺,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等到她終于從悲傷中慢慢冷靜下來,紅著眼睛往外看時,才發現窗外的景色一直在重復。
她愣了一下,帶著濃重的鼻音開口:“師傅,是不是走錯了?”
司機大叔這才從后視鏡里看向她,語氣溫和:“姑娘,你上車了也沒告訴我去哪里,我就帶你隨便轉轉,兜兜風,咱不著急,你想去哪里或者想回家了隨時告訴我,這趟算我的,不要你車錢,你心里好受一點就行了。”
溫昭寧鼻子一酸,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涌了出來。
“謝謝師傅,不耽誤你時間了,麻煩送我去西城別苑。”
“好。”
司機大叔將溫昭寧送到了西城別苑,再三聲稱不收車錢,但溫昭寧下車的時候,還是給師傅留了兩百塊錢。
她很感激,在她最難過的時候,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用最樸實無華的方式無聲地陪伴她,給了她沉默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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