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陽穿著一件洗得干凈的毛呢大衣,把凍的發冷的手塞進大衣袖管,曉陽扎著一條烏黑亮麗的馬尾辮,發梢隨著她的輕微動作輕輕晃動。曉陽不時看上我一眼,倒是默不作聲,羊絨圍巾上還混著雪花膏的茉莉香。我倒是十分大方,也是一直看著曉陽,讓人實在是覺得看不夠。
隨著眾位領導依次上臺,會場的大喇叭一聲長鳴,刺耳的電流聲瞬時在耳邊炸響。在張叔講完臨平縣經驗后,曉陽微微轉頭,對著我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然后正視前方,小聲說道:“李書記,能和您平起平坐,我的榮幸!”曉陽說話時,臉上一本正經的看著李顯平。
我微微側身,眼神中充滿對曉陽鼓勵,微笑著回應:“曉陽同志,你這么年輕就能坐到這兒,前途無量啊。”
正說著,曉陽調皮地用手中的筆在我手上輕輕扎了一下。我心里一驚,心想還好自己當過兵,又和曉陽結了婚,練就了抗擊打能力,不然這一下,自己非得叫出聲不可,要是引起領導注意,讓自己上臺講話,那就尷尬了。我連忙小聲說:“你怎么扎我呀?”
曉陽一本正經地說:“我這是提醒你注意會場紀律呢。”說完,她坐直身子,擺出一副嚴肅認真的樣子,頻頻點頭,似乎對李顯平書記講的盤活國有資產、推動曹河縣酒廠改革的經驗十分認可。李顯平介紹完,張云飛代表掛職干部發。不得不說,臨平縣能建起啤酒廠,張云飛的牽線搭橋至關重要。之后,東投集團的方建勇發,他發的標題《立足東原,面向全省,五大戰略,助推東原改革開放再上新臺階》。
主席臺上,只有一排座位,市委常委依次而坐,臧登峰等沒進班子的副市長坐在前排觀眾席。臺上有個特殊的存在,市政府特別顧問齊永林,他坐在常委席最后一個位置。我注意到,齊永林看著方建勇發,臉上帶著得意的神色。畢竟省委何書記來東原第一站,就聽了齊永林的工作匯報,還公開表揚了東投集團,讓這個新成立的企業一舉成名,成了東原國有企業的龍頭。
這位前市長掛帥的東投集團,資金雄厚、規模龐大,發展的思路十分清晰。按照方建勇介紹,集團下一步要成立交運公司、地產公司、交通建設公司、酒水銷售公司和商貿百貨公司,構建五大支柱產業。我聽著方建勇條理清晰的發,心里琢磨,齊永林讓方建勇發,或許是覺得自己身份特殊,不屑于親自出面給大家作報告。
幾個月前,齊永林還是主席臺的核心人物,負責點評總結,如今成了東投集團副廳級董事長,在旁人眼里風光無限,可他自己可能覺得這職位不算什么,畢竟他同學中有人身處關鍵崗位,手握重權。我又想起會前聽聞何書記為齊永林站臺,仔細一想,兩人是校友,何書記能快速提拔,聽曉陽講了多次,也是有著校友的助力。天時地利人和,讀一個頂級的大學,本身就是一種資源稟賦。
散會了,到了中午,我和曉陽回家吃飯。鄧叔叔則留在食堂,和鐘書記等幾位常委邊吃邊討論工作,也就是大家常說的“小常委會”。
會場涌出很多人,不少人跟曉陽和我打招呼。走進家屬院胡同,寒風呼呼地刮著,吹得人臉上生疼。曉陽靠近我,壓低聲音說:“三傻子啊,奇怪啊,這么重要的會,唐瑞林市長怎么沒發也沒講話呢?”
我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一時也想不出原因,便說:“鐘書記講話,鄧叔叔主持,可能是為了壓縮會議時間吧,你看這都中午了。”
曉陽不以為然,搖搖頭說:“會議時間能控制呀,這事兒不正常,感覺怪怪的。”
回到家,我看到客廳里放著幾個收拾好的行李,我和曉陽都知道,鄧叔叔要去省城上任了,不過不是之前傳的交通廳,而是其他廳局。
曉陽提前跟阿姨說好了回家吃飯。阿姨手腳麻利,我們剛進門,飯菜就上桌了。簡單洗了手,曉陽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拿著筷子吃飯。孩子胖嘟嘟的,臉蛋紅撲撲的,正開心地喝著奶瓶。豈露吮著光榮牌奶粉沖的小米糊,奶瓶是輸液瓶子改的,橡皮奶嘴已經有些發硬。阿姨忙完解下了圍裙,露出領口磨得起球的腈綸毛衣。五斗柜上的紅燈牌收音機播著"清理三角債專題報道"。
桌上是酸菜豬肉粉條,酸菜不是東原特產,是市委大院里一位曾在東北闖蕩的老師傅回食堂后,把做酸菜的手藝傳開了,冬天的蔬菜本就匱乏,這酸菜比白菜多了些特殊的酸味,一下也就在市委家屬院流傳開來。
曉陽夾了一筷子酸菜,放進嘴里,邊嚼邊說:“媽,我爸馬上要走了,這孩子以后我們自己帶,您就跟我爸去省城享享福吧。”曉陽說著,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阿姨。
阿姨放下手中的筷子,身子微微前傾,目光柔和地看著坐在曉陽腿上的豈露,嘴角帶著笑意,輕聲問道:“小露露啊,你愿意跟媽媽還是跟姥姥呀?”
曉陽掰了饅頭,沾了菜湯喂了豈露,豈露那胖嘟嘟的小臉上,沾滿了饅頭屑,圓溜溜的眼睛懵懂地看著周圍,對于姥姥的詢問毫無反應,只是緊緊抓著那半個饅頭,小嘴巴一鼓一鼓地啃得津津有味。
曉陽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我,眼神中帶著一絲堅定,隨后將目光重新投向阿姨,語氣中帶著些許無奈,直接說道:“那可不行,到省城太不方便了。您想想,我們工作這么忙,不可能每個星期都往省城跑。就說現在在東原,因為平時忙,孩子都和我們有些生疏了。要是弄到省城去,時間一長,這孩子恐怕都不認我這個當媽的了。”曉陽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撫摸著孩子的頭。
阿姨微微皺眉,眼中閃過一絲不解,隨即又舒展開來,臉上掛著標志性的溫和笑容,解釋道:“你看你,孩子不能這么喂,來吧,把小露露抱給我。”
說著,就接過了豈露,又繼續說道:哎呀,我這退休了,每天閑得慌,沒啥事兒干。你們倆呢,工作又都那么忙,我幫你們帶孩子,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嘛。再說了,我帶大了三個,帶這小寶貝還能不放心吶?”她邊說邊拿起一旁的毛巾,輕輕擦拭孩子嘴角的碎屑。
曉陽輕輕嘆了口氣,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豈露,緩緩說道:“媽,倒不是放不放心您的事兒。您看,小露露這么小,正是需要媽媽陪伴的時候。孩子離開媽,那得多可憐,就跟大妮子和小寶似的,沒媽的孩子,那種滋味……”
阿姨擺了擺手,提高了些許音量,說道:“瞎講!你們要是不來,我就來東原唄。現在到省城有車,每天有好幾趟呢,我帶著孩子,還怕回不來咋的?”
這時,曉陽拿起雪白的饅頭,動作有些機械地蘸了點酸菜湯。泡軟的饅頭瞬間吸滿了酸菜那濃郁的味道,酸香在空氣中彌漫開來。豈露似乎也被這股香味吸引,原本吃得就很帶勁的小嘴,此刻咀嚼得更快了,還不時發出“嗚嗚”的聲音,似乎在催促著大人們別再討論,讓她好好享受美食。
曉陽還想繼續說些什么,剛張開嘴,阿姨突然轉過頭,看向一直默默吃飯的我,眼神中帶著一絲期待,問道:“朝陽,你說說,我帶孩子,你們放不放心呀?”
我原本正夾著一筷子酸菜往嘴里送,聽到岳母的詢問,手不自覺地停在了半空中,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的神情。我張了張嘴,剛要說話,曉陽搶先一步,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說道:“媽,這問題您就別問啦,家里生活上的事兒都是我做主,朝陽只管大事。這事兒啊,反正就這么定了,孩子不能走。要走您跟爸走,孩子得留下。”
阿姨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失落,但很快就恢復了笑容,趕忙說道:“行啦行啦,吃飯吃飯,這事兒先不說了。等我跟你爸商量商量。”
阿姨一邊說一邊給我和曉陽夾著肉,生怕我倆吃不飽。
曉陽輕輕皺了皺眉,十分平和的說道:“媽,商量啥呀,我爸剛去肯定忙,你把爸照顧好就行了!再者說了,省城還有你的親孫子,到時候你也忙不過來嘛。”
阿姨笑著道:親孫子外孫子都是孫子,我這不分這個啊。
曉陽抬起頭又看向阿姨,帶著一絲期許道:媽,你們市委大院里的小腳偵緝隊有沒有聽說,張叔要升官了啊!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