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曉陽旁邊,找了搪瓷盆,倒了早上燒的熱水,伸出手試了試水溫,四五十度,剛好合適。一邊給曉陽洗腳,一邊關心地問:“咋,你城關鎮書記不干了?”
曉陽睜開眼睛,看著我說:“組織上已經跟我談過話了,讓昌全接城關鎮黨委書記,不過這次是縣委副書記兼任城關鎮黨委書記。”
我馬上問:“曉陽,昌全不是農委主任嗎?官復原職了?這個多少有些突然嘛。
曉陽坐起身,靠在沙發背上,清了清嗓子說:“哎呀,你想想啊,周省長的兒子都辭職了。要是周省長的秘書還留在平安縣不提拔不重用,鐘書記下次見周省長的時候可不好說話啊。魏昌全本來就是縣委副書記,之前因為幫人辦事,被拿下來一年多了,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所以組織上就做了這樣的調整。這背后啊,都是各種關系和利益的平衡,復雜啊。”
說完工作上的事兒,曉陽突然猛地坐起身,眼里滿是好奇和疑惑,緊緊盯著我看著我問:“三傻子,昨天你說你開了幾槍?我今天突然想起來,覺得你這事兒有點夸張啊。你是不是吹牛呢,快老實交代。”
我微微仰起頭,在腦袋里回憶,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滿不在乎地說:“估計有五六發吧,當時情況緊急,場面亂得一塌糊涂,也沒顧得上仔細數。就記得第一次三槍,第二次兩槍,第三次一槍,應該是六槍,對,回去我看了,槍里還有2發子彈。”
曉陽一聽,眼睛瞪得更大了,滿臉驚訝,認真地說:“你還真敢開槍啊?現在開槍可不是小事,按規定得寫報告,以后可得注意點,沒事不要輕易動槍。”
我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馬上回應:“開這點槍算啥?想當年,我們在南邊,手里可是端著沖鋒槍,那才是了,看到看不到先打一梭子。那場面,槍林彈雨的,五六發子彈根本不算啥。跟以前沒辦法比。”
曉陽臉上露出羨慕的神情,微微嘆口氣說:“沖鋒槍那陣仗我可不敢碰,光是想想,那強大的后坐力,都能把人震飛,我可沒這膽子。不過手槍嘛,小巧玲瓏的,我倒覺得能試著擺弄擺弄,肯定挺有意思。”說著,她還伸出手,比劃出握著手槍的姿勢,眼睛里透著一股躍躍欲試的勁兒,仿佛下一秒就要去體驗開槍的感覺。
我見狀,立刻收起笑容,板起臉,一臉嚴肅地告誡她:“可千萬別這么想,槍可不是鬧著玩的,我們公安局的同志,都不愿意帶槍,太累贅了。每一把槍從入庫、領用,到使用后的歸還,都要詳細登記,每一次開槍也都有完整報告。”
曉陽聽我這么說,小嘴一撇,滿臉不屑,鼻子里輕輕哼了一聲,嘟囔道:“切,說得這么嚴重,誰沒打過槍呀?你不知道每年八一節,武裝部都組織縣里領導打靶活動嗎?大家都有機會摸槍,就你跟個老古板似的,這么大驚小怪。快,把你的槍拿出來給我玩玩,我就體驗體驗。”
我一邊給曉陽搓著腳,手上動作不停,一邊無奈地解釋道:“哎呀,曉陽啊,我又不天天帶在身上,誰會平時沒事兒,隨身帶著這危險玩意兒到處跑呀?”
曉陽眼珠滴溜一轉,臉上突然浮現出一抹壞笑:“你沒帶?我才不信呢,我看你就是藏起來了,我可要搜搜。”
“唉唉唉,你可別亂來啊……
折騰了好一陣,曉陽終于消停了,躺在床上,拖著疲憊的身體,拿起了《平凡的世界》,又把書放下了。聲音里滿是憂慮地說:“三傻子啊,我可是前前后后想了好久,越琢磨越覺得,不能讓二哥去東投集團。你不知道,那東投集團的水深了,二哥這人太老實,雖說這幾年跑銷售,人是比以前機靈了些,可跟東投集團里那些人比起來,那還差得遠呢。你瞧瞧東投集團里的那些人,香梅縣長的愛人方建勇,人家家里背景硬得很;你們那個副縣長鄒新民,也是個老油條;還有那個齊永林,啊,財政局局長羅明義,人脈也很廣。就二哥那單純的性子,別說二哥了,就算把咱倆加進去,在那兒也不一定能站穩腳跟。我看啊,也就張叔、李叔、馬叔他們那些打拼了大半輩子,人脈深厚、經驗老到的人,才有本事在東投集團立足。”
曉陽說的這些,我心里十分認同。回想起跟那些人打交道的點點滴滴,確實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復雜氣息,不管是背景、履歷,還是手段,哪一項都不簡單,一般人還真應付不來。我伸手捏了捏因為久坐而有些酸痛的腰,稍微舒緩了些,皺著眉頭說道:“曉陽啊,我實在有點想不通,為啥要把方建勇和鄒新民都安排到東投集團去呢?”
曉陽輕輕地拍著書,一本正經地說道:“這你還不明白呀?這是鐘書記無奈的平衡嘛。齊永林上頭有關系,而且東投集團又是東原最大的投資集團,手里掌控著大量的資源和資金,是個舉足輕重的角色。要是換個沒經驗、沒能力的人上去,根本駕馭不了這復雜的局面,也干不成事。齊永林畢竟當過市長,對這種復雜的經濟局面和人事關系理解得透透的,他心里清楚,一般干部根本平衡不了董事長。所以安排些有關系、有背景的人過去,既能借助他們的能力,把集團的業務搞起來,又能起到制衡作用,不然東投集團很可能就成了不受控制的獨立王國。”
聽曉陽這么一分析,我恍然大悟,心里不禁感嘆道:“原來是這么回事啊,我贊成你的意見,你一定得找個時間,跟紅旗書記好好說說清楚,我也擔心二哥要是去了,肯定會被那些復雜的人際關系和工作難題纏得死死的,咱們得為他的前途好好考慮考慮。”
曉陽躺回床上,拉過被子蓋在身上,說道:“唉,要是沒有這么復雜的人際關系,二哥去東投集團倒也不是不行。畢竟二哥對高粱紅業務熟悉得很,之前那些銷售渠道都是他辛辛苦苦跑出來、建立起來的,在業務方面,他確實有優勢。但一想到東投集團里那些錯綜復雜的關系,我這心里就煩躁得很,一旦二哥去了東投,到了東原,很多事兒就由不得我們了,二哥肯定會處處受限,做什么都施展不開手腳。”
在這種糾結和擔憂的情緒里,我也慢慢進入了夢鄉。
而在煤炭賓館,縣委常委、副縣長陳光宇正和水寨鄉黨委書記王湘軍喝著悶酒。陳光宇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道:“湘軍啊,你在這官場摸爬滾打也這么多年了,算是老資格了,到底咋回事啊?李朝陽就說了幾句話,你咋就被他說動了?怎么能交代出來是你指使的人干的呢?你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嗎?”王湘軍端著小酒杯,仰頭喝了一口酒,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的神情,苦笑著說道:“唉,老陳啊。這事怪我,總之啊你的好心我心領了,你是不知道啊,這實在是形勢所迫,形勢所迫啊。說實在的,這事兒說大也不大,一人做事一人當嘛,我總不能把我老姑推到前面去吧。再者說了,我那老姑父,簡直是糊涂到家了,連欺負人家小姑娘的事都干得出來,還在公安局全認下了。我還能指望我那表姑一個婦道人家,在公安局扛下這事兒啊?根本不現實,我只能自己擔著了。”
陳光宇聽了,氣得用力敲著桌子,說道:“哎,現在先別管你那老姑父孫保民了,他做的那些事兒,千刀萬剮都不為過。咱們說你的問題,我在鄉鎮干了這么多年,就算經濟再困難,也絕對不會動三筆補貼,一筆是給傷殘軍人的,他們為國家出生入死,這錢不能動;一筆是給孤寡老人的,他們無依無靠,得靠這點錢生活;還有一筆是給孤兒的,這些孩子太可憐了。我之前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這筆錢是救命錢,絕對不能動,你看看,現在出事了吧?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嘛。”
他倆同為鄉鎮書記,平時經常湊在一起交流經費從哪兒來的問題。王湘軍伸手抹了一把臉,滿臉無奈地說道:“老陳啊,以前誰也不想動這筆錢啊,可現在市里縣里各種迎來送往,天天都有吃吃喝喝的接待任務,這接待費從哪兒來呢?就咱們鄉鎮這么點人,靠計劃生育的罰款返還,那點錢根本不夠塞牙縫的,實在沒辦法啊。”
陳光宇皺著眉頭說:“不是還有提留統籌嗎?我看你這個人就是太大方了,天天招待大吃大喝,你想想,就算是地主家也經不住這么折騰啊。你這樣下去,經費能不緊張嗎?反正現在事情已經這樣了,說啥都晚了。”
陳光宇抽了一口煙,吐出一個大大的煙圈,舉起酒杯,兩人碰了一下,接著說:“也不是說完全沒救,你明天去見張書記的時候,態度誠懇點,好好認個錯,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說不定還有轉機。”
第二天,鬧鐘尖銳的聲音像一把利劍,劃破了清晨的寧靜。我和曉陽在睡夢中被驚醒,睡眼惺忪地從床上爬起來,簡單洗漱后,就按部就班地各自去上班了。我來到縣委大院,本想找張書記匯報近期工作,還沒走到張書記辦公室門口,就被李亞男匆匆攔住了。
亞男神色有些緊張,壓低聲音說:“陽哥,先別進去,張書記正在批評人呢,聽聲音感覺他火氣特別大。”她一邊說著,一邊朝張書記辦公室的方向看了看,臉上露出一絲擔憂。
我看著李亞男,心里好奇極了,輕聲問道:“張書記在批評誰呀?這么大動靜,能把張書記氣成這樣,到底出了啥事?”我對能讓張書記發這么大火的事情感到十分好奇。
李亞男湊近我,小心翼翼地壓低聲音說:“是水寨鄉的書記王湘軍。也不知道出了啥事,感覺張書記這次是真的發火了,以前很少見他發這么大的火。”
沒辦法,我只能去亞男的辦公室等著。褪了漆的辦公桌上,印著"平安縣人民政府"字樣的搪瓷缸冒著熱氣,旁邊擺著個塞有煙頭的玻璃罐頭瓶,這是等待匯報工作的干部留下來的。墻上的石英鐘"咔嗒咔嗒"走著,聲音在凝滯的空氣中格外清晰。文件柜最上層碼著整整齊齊的雜志,最下層塞著捆扎好的舊報紙――頭條還印著"亞運會圓滿成功"的標題。
亞男的辦公室和張書記的辦公室只隔一道墻,平時小聲說話聽不見,但這會兒,張書記那嚴肅又憤怒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我輕輕關上門,坐在椅子上,就聽到隔壁張書記十分嚴肅地說:“交個辭職報告就完了?事情哪有這么簡單!我現在問你兩個問題,第一,那些本資金去哪兒了?那都是老百姓的救命錢,你到底怎么用的?第二個問題,誰給你通風報信的?在我們調查之前,你就提前得到消息,背后是不是有人在搞鬼?這里面到底有什么貓膩?你要是不說清楚,我現在就通知紀委過來帶你去交代問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