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毅說的云淡風輕,十分從容。李尚武心里一緊,追問道:“鐘書記,周海英被免職了?”
鐘書記順手從桌上拿起一根煙,也顧不上自己多年的咳嗽老毛病,把煙叼到嘴邊。李尚武眼疾手快,馬上翻開自己的口袋,掏出一盒火柴,“唰”地一聲劃著,小心翼翼地給鐘毅將香煙點燃。
鐘毅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緊接著就猛烈地咳嗽起來,他一邊咳嗽一邊說道:“這個海英簡直是太無法無天了,一點兒組織紀律性都沒有。周省長大發雷霆,連夜從省城趕了回來。”
咳嗽了好一陣,鐘毅書記才緩過神來,繼續說道:“你知不知道?周海英把建委的主任夏南平給打了,下手狠啊,直接用煙灰缸砸在了老人家頭上。”
李尚武聽完,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臉不可置信,說道:“周海英把夏南平給打了?夏南平都快60歲的人了吧,那可是建委的老主任,周海英這小子怎么敢對他動手?”
“所以周省長在醫院看到夏南平的慘狀后,氣得直罵周海英喪心病狂、無法無天。”鐘毅又抽了一口煙,繼續說道:“事情是這樣的,夏南平的家屬咽不下這口氣,直接跑去省城找周省長告狀。周省長兩口子一聽,那還得了,大晚上就心急火燎地趕到了東原。到了醫院之后,先是看了夏南平,然后堅決要把夏南平接到省城最好的醫院做檢查。在醫院的時候,周省長就給我下了死命令,要從重從快處理周海英。我勸了一會,周省長不同意,提出必須免職。剛剛市委緊急召開了常委會,一致決定免去周海英建委黨委書記的職務。關于他打人這件事,本來周省長要將他拘留,嚴肅處理,但是常委會上有些同志強烈反對,覺得周省長的面子上過不去。”
李尚武實在沒想到,平日里斯斯文文的周海英,竟然真的敢對夏南平動手,更讓他意外的是,市委這次竟然如此果斷,直接將周海英免職了,看來周省長這次是真的動了雷霆之怒。
李尚武帶著一絲好奇,小心翼翼地問道:“打人總得有個理由吧,周海英為什么要對夏南平下這么狠的手呢?他們之間還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鐘毅又咳嗽了幾聲,緩了緩說道:“不管因為什么,也不能對同志動手啊。夏南平既是長輩,在單位又是領導,周海英這么做,目無尊長、目無法紀。要是放在嚴打時期,就他這行為,沒有周省長的關系,直接就能被槍斃。不過話說回來,這事兒的導火索還是因為那個冬青報價的事情。周海英一心想著提拔商恒華,但是夏南平因為冬青報價的事,堅決不同意商恒華的提拔。兩人為此在會上爭執了幾句,這個任命就沒能通過。周海英這小子小心眼,氣不過,竟然直接跑到夏南平的辦公室,對他大打出手,簡直是無法無天。”
李叔聽聞兩人因這事兒產生如此激烈的沖突,心中愈發篤定,商恒華的逃跑,大概率是周海英在背后暗中操縱。他旋即將自己在臨平縣與商恒華愛人交談的詳細情形,事無巨細地講了出來。
鐘毅聽完,緩緩點了點頭,神色凝重地說道:“尚武啊,有些人總是想著妄圖對抗組織的調查,卻不明白組織的力量豈是他們能輕易糊弄的。你的分析條理清晰,很有道理。之前,周海英確實來找過我,辭懇切地表達了想去東洪擔任縣委書記的想法,唐瑞林同志也先后兩次向我提議,認為周海英同志有能力勝任東洪縣縣長一職。然而,經過多番綜合考量啊,從資歷、經驗以及當前工作布局等多方面權衡,一致覺得周海英擔任縣長的時機尚不成熟,便暫時擱置了這個議題。如今回頭再看,結合你所說的這些情況,你的推測極有可能是正確的。只是,這個商恒華究竟能不能找到呢?”
李尚武目光堅定,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語氣充滿信心地說道:“我看,既然組織上已經將周海英免職,我相信商恒華心中的大石頭應該能落下來了。我打算讓朝陽多花些時間和精力,與商恒華的家屬深入溝通,耐心做思想工作嘛,相信他應該會主動回來的。”
鐘毅微微皺起眉頭,用手指輕輕摳了摳桌子,沉聲道:“我還是那句話,這個商恒華必須得找到。公安機關要想出切實可行的辦法。一個大活人,能跑到哪里去呢?他可是這個案件的關鍵證人,他不到場,很多事情根本無法徹底厘清,處理起來必然會有一些人不服氣。尚武啊,這次市委下定決心,要堅決清除一批隱藏在干部隊伍中的害群之馬,凈化政治生態。現在我給你全力支持,要人給人,要錢給錢,務求實效。”
與此同時,在工業開發區,鄭成剛帶領工作人員對幾個副主任進行了詢問。這幾位副主任在接受詢問時,口徑出奇地一致,紛紛表示在相關會議上確實明確提到過冬青是進口的,而報價單上未清晰注明“進口”二字,他們都認為這是辦公室主任工作上的疏忽所致。
鄭成剛瞧著所有人都將責任一股腦兒地推到辦公室鄭朝平和商恒華身上。簽字畫押之后就帶著兩名工作人員,匆匆返回市委大院,向市委書記林華西匯報調查情況。
林華西坐在辦公桌前,看著面前厚厚一疊詢問材料,其中有黨工委書記廖自文的陳述,有主任胡曉云的回應,更多的則是班子里其他同志的供詞,最后還有辦公室主任所做的會議紀要,上面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地寫著,是因為自己一時疏忽,遺漏了“進口”二字。
林華西快速地粗略瀏覽了一遍詢問內容,沒料到竟然冒出了進口冬青這么一個說法。他不禁眉頭緊鎖,神色愈發凝重,看完所有材料后,抬起頭看向副書記鄭成剛,問道:“鄭書記,對于這個事情,你怎么看啊?”
鄭成剛挺直腰桿,認真地回答道:“林書記,這次調查,我們只是初步把情況摸了回來。從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在工業開發區,除了廖自文同志不太清楚情況外,其他人都堅稱采購的是進口冬青。廖自文同志作為書記,會議是在行政辦公會上討論的,他對具體細節不知情,這也情有可原。”
林華西已經習慣了紀委書記的角色,政治上早已歷練得成熟穩重。他心里很清楚,就冬青這一個報價單而,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市委書記鐘毅卻揪住不放,背后必定另有深意。稍加思索,他便明白了其中的邏輯,鐘毅書記這是要借冬青之事大做文章,以此來敲打敲打唐瑞林,拿下胡曉云,整頓一下當前的工作作風和官場風氣。
林華西微微搖頭,神色嚴肅地說道:“鄭書記,你若這么看,那對這個問題的理解就太過膚淺了。鐘書記當眾發火,已經三番五次做出批示,強調要徹查冬青這件事。你現在調查的結果是要去北美洲調查冬青,你覺得就這么個扯淡的結果,我拿去交給鐘書記,能過關嗎?”
鄭成剛微微一愣,隨即說道:“林書記,能不能過關是一回事,可現在問題的關鍵在于,事實就是如此呀。這種會開花能結果的進口冬青,市場價格肯定要比咱們大院里常見的普通冬青貴不少,這也是合理的市場差異。”
林華西冷哼一聲,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滿,說道:“會開花會結果?材料里哪一處明確寫了會開花會結果?什么冬青還開花結果?既然沒有相關表述,那就是情況沒說清楚,怎么能把責任全都推到一個做會議紀要的辦公室主任身上呢?況且,這個商恒華現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卻把所有責任都歸咎于他。過不了關啊同志。鐘書記要是真想這么簡單了事,何必一大早專門安排你帶隊去調查呢?這不是要弄人嘛。鄭書記,這份報告,先不說交給鐘書記,在我這兒就通不過,你拿回去,重新調查。”
鄭成剛面露難色,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說道:“重新調查?林書記,可重新調查該從何處入手呢?”
林華西心里明白,鄭成剛從高校來到紀委任職,為人正直坦率,是嫉惡如仇,但思維比較直接,一直覺得冬青這件事有些小題大做。但他沒有從政治層面去深入思考,實際上,這背后是鐘毅書記要借此事整肅官場。作為市委領導下的市紀委,必須緊密配合市委的工作部署,將這臺“戲”唱好。
林華西耐心地解釋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雖然從事紀委書記工作時間不長,但也深知一個常見的道理,那就是一旦遇到調查,串供就是最常見的手段。重新調查其實并不復雜,你把那些參與會議的班子成員一個一個單獨叫來詢問,而且不要在市紀委進行,找個相對隱蔽的地方,軍分區,拘留所都可以嘛。問問他們,什么產品都不知道,就進口的?就敢表態?是瀆職還是失職,難道真的想對抗組織調查?不要著急,讓他們說清楚再回去,在這種情況下,還有幾個人敢不說實話?”
鄭成剛面露猶豫之色,說道:“林書記,這樣做會不會不太好?鐘書記一直強調要維護穩定,注重團結。咱們在這個時候把那些人叫過來單獨問話,動靜會不會太大,容易搞得人心惶惶。要是鐘書記怪罪下來……”
話還沒說完,林華西便斬釘截鐵地說道:“鐘書記怪罪下來,我來承擔。現在當務之急,我們要的是客觀事實。你現在提供給我的材料,只是你根據當前詢問所認定的事實,并非真正的客觀事實。鄭書記,到了這個時候,你難道還不明白鐘書記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嗎?鐘書記想要的是事情的真相,是經得起檢驗的客觀事實啊。”
林華西看著鄭成剛臉上依舊帶著一絲猶豫,心里清楚他還是覺得市紀委和市委是在小題大做,對揪住同志們的問題不放有所抵觸。林華西在省煤炭局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他深知胡曉云在生活上作風不檢點,這種人怎么可能被作風嚴謹的鐘毅書記容忍。之前是看在齊永林的面子上,對胡曉云有所寬容,可如今齊永林已然失勢靠邊站,在鐘毅書記那里再也沒有了庇護的資本。林華西暗自感慨,若不是鐘毅書記上面沒有人力挺,上次齊永林恐怕早已鋃鐺入獄。所有人都以為鐘毅書記為人老實,可一番權力博弈下來,鐘毅書記在市委書記的位置上,期間扳倒了多少曾經在周鴻基擔任地委書記時身居高位的腐敗分子。這恰恰體現了鐘毅書記的高明之處,他巧妙地將想替換的人替換掉,把該懲處的腐敗分子繩之以法,最后還贏得了宅心仁厚的好名聲。林華西回想起自己之前對鐘毅書記的一些做法也不太理解,直到看到整個東原關鍵崗位上逐漸洗牌,才終于明白了鐘毅書記的良苦用心和高超手段。
時間悄然來到了中午,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省人民醫院的病房里。夏南平在周鴻基的秘書全程陪同下,在醫院進行了一次極為全面的身體檢查。醫院里各種先進的醫療儀器都上了一遍。一番檢查下來,確定他身體上并無大礙。
夏南平覺得自己已經沒什么問題了,便想要出院。然而,秘書卻態度堅決,一再挽留,堅持讓他再住兩天,做進一步的觀察。
夏南紅送走秘書后,輕輕推開病房門,只見夏南平正坐在病床上,手里拿著一份報紙,聚精會神地看著。病房里很是安靜,只有偶爾傳來的翻報紙的聲音。
夏南紅輕手輕腳地走近,看著夏南平,感慨地說道:“哥,你看,周鴻基省長還真是個關心人的好領導嘛。把你接到省城醫院,他還專門安排秘書全程陪著你檢查,這份心意很難得。”
夏南平放下手中的報紙,伸手摸了摸頭上裹著的繃帶,那繃帶此刻看起來就像是一種多余的裝飾,他頗為無奈地笑了笑,說道:“鴻基省長那么忙,還為了我的事兒連夜趕回東原,又把我接到省城。你說這事兒鬧的,給人家添了麻煩。”
夏南紅一聽,臉上露出一絲不滿,說道:“嫂子一開始去找鐘毅書記,想討個說法,可鐘毅書記態度模棱兩可,含含糊糊的,就是不明確表態。嫂子實在沒辦法,才跑去省城找周省長。你再看看鐘毅,他和周省長一比,差距可太大了。人家周省長之所以能當省長,就是因為人家不護短,真辦事。”
夏南平沉默了一會兒,又拿起報紙,說道:“水深不語,人穩不嘛。找鐘書記又能怎樣呢?鐘書記能管得了周海英嗎?周海英那小子也就周省長能鎮得住他。”
夏南紅還是有些憤憤不平,說道:“那鐘書記也不能這么不作為吧,好歹也得給嫂子一個說法,不能就這么包庇周海英啊。”
夏南平環顧了一下四周,便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包庇周海英?你呀,就是看不透事。鐘書記要是真想包庇周海英,你嫂子還能順利去得了省城嗎?人要存直心,不可說直話。鐘書記隨便找個借口,安慰嫂子幾句,編個謊話,就能把嫂子糊弄過去。其實啊,鐘書記是有意讓你嫂子去找周省長的。你想想,只有周省長發話了,鐘書記才有足夠的底氣和理由處置周海英。這話我本不該說,但是我要是不說,你就會一直埋怨鐘書記”
我怎么聽著,鐘書記這是在借刀殺人那……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