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組織部部長李學武果然詢問推薦鄒新民的原因,張慶合不緊不慢地從兜里掏出煙盒,他輕輕抽出兩支煙,動作嫻熟地給為李學武遞上一支。緊接著,張慶合從上衣口袋里摸出煤油打火機,他按下開關,“啪”的一聲,淡藍色的火苗躥了出來,穩穩地為李學武點上煙。李學武接過香煙時,食指在豬肝色的桌面上輕輕叩了兩下。
兩人深深地抽了幾口之后,張慶合微微往后靠了靠,調整了一下坐姿,緩緩說道:“學武啊,推薦鄒新民主要有幾個方面的考慮。第一個嘛,鄒新民擔任常務副縣長這么多年了,不能一直都在這個位置上原地踏步吧。你看,臨平縣委常委、副縣長令狐現在都到光明區任區長了。他要是一直不動,下面的干部晉升渠道也不好打開啊。”
李學武聽后,微微頷首,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他伸手從桌上的煙灰缸邊拿起香煙,輕輕彈了彈煙灰,煙灰簌簌地落在煙灰缸里。他目光專注地落在張慶合身上,眼神中帶著認同,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口中說道:“一個單位最理想的良性循環,就是干部能夠合理流動。只要對一個干部進行合理調整,整盤棋就能盤活了。這就像一臺機器,各個零件都需要適時地運轉、更換,才能保證機器高效運行。”
張慶合接著說道:“果然是組織部長的合適人選啊。學武部長啊,第二個原因,鄒新民確實存在一些小問題。但人嘛,都是在不斷成長和進步的。不管是在政治素養方面,還是在其他方面,他都有了不小的改變,一些小毛病也都基本改掉了。當然,這也得益于你之前打下的良好基礎。我們一直秉持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政策,只要能改正錯誤,那還是我們的好同志。所以我才推薦他到新的崗位上去鍛煉。”
李學武點了點頭,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回憶的神色,說道:“鄒新民這個同志,問題確實不少。之前他一直沒能擺正自己的位置,在一些工作中,地頭蛇的思想極為嚴重,沒有將思想和認識統一到縣委縣政府的重大戰略部署上來。就拿之前的一些事情來說,陽奉陰違的事情干了不少。從自己的小圈子小團體的利益出發,完全不顧及整體規劃。不過,我后來也了解到,經過煤炭公司那件事,咱們這么多黨員領導干部,竟然都栽進去了。就因為煤炭公司讓他們形成了一種毒瘤,所有利益交織在一起,盤根錯節。好在煤炭公司的事情你都處理好了,手段果斷,措施得力。鄒新民既然沒有被追究責任,說明牽扯不審,這一點我也不會揪著這事不放。”
張慶合點了點頭,表情嚴肅,說道:“第三個原因,鄒新民這同志腦子十分靈活。如今的改革發展形勢,因循守舊可不行,非常需要一批思維靈活、眼界開闊、敢于打破規則和束縛的領導干部走上前臺。只要他能堅守為群眾服務的初心,我相信,他還是能夠成為一名合格的領導。”
李學武點了點頭,望向窗外,思緒仿佛飄到了遠方,說道:“是啊,組織上初步考慮的是東洪縣,東洪縣是擁有110萬人口的大縣。那個地方我去得不多,但給我的印象是比臨平縣還要落后,更沒法和曹河、光明區這些地方相比。整個縣城里,找不出幾棟高于三層的建筑,道路狹窄,基礎設施陳舊,不太像個縣城的樣子。當然,我們只是推薦,至于他到底能不能擔任東洪縣人民政府的縣長,還有很多程序要走呢。”
“是是是,這個肯定,該走的程序是必須要走的。”張慶合連忙應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誠懇。
李學武收回目光,看向張慶合,目光中帶著一絲探究,說道:“慶合呀,你說的這三點,都很在理。但我覺得有一點,你沒點明,那就是鄒新民背后的鄒鏡堂吧。
鄒新民和鄒鏡堂雖不是直接的親屬關系,但畢竟同屬一個家族的近親。鄒鏡堂在省里也有些影響力,這層關系或多或少會對鄒新民的產生影響。
張慶合笑了笑,笑容中帶著幾分無奈,說道:“不考慮鄒鏡堂的因素,那是在說謊。下一步,臨平縣電廠要搞擴容,省計劃委員會那邊有很多關系需要打通,省計劃委員會的大門可不好進。那些審批流程繁瑣復雜,各個環節都需要協調,這里離不開鄒鏡堂主席的支持。之前煤炭公司找鄒鏡池要錢的事,足足50萬。鄒鏡堂從來沒說過什么,可畢竟那是他的親兄弟。所以,從我的角度考慮,要是能處理好這層關系,對臨平縣的電廠擴容有著重要作用。學武部長啊,你在臨平提出的三大工程,那可是能在臨平縣志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我接著你的規劃繼續推進,也總想留下點什么吧。”
李學武知道張慶合這話有幾分恭維的意思。三大工程確實是自己提出的,但這三大工程,自己任上沒有一項真正完成。高標準公路,縣長羅正財造假,還延誤了工期,未能順利完工;電廠雖然獲批,但并未正式啟動建設,各種手續、資金問題接踵而至;至于鐵路,那只是自己的一個長遠設想,并未切實落地。如今,鐵路的事情已經通過規劃,確定要經過臨平,電廠建設也在即,高標準公路更是在張慶合的堅持下,已經開始修建臨平到光明區的路段。他看著張慶合,心中涌起一絲感慨,說道:“慶合呀,你就別再吹捧我了。當時在臨平,雖提出了三大工程,但真正將其落地推進的是你。這三大工程能有如今的進展,多虧了你啊。”
張慶合說道:“學武部長,這就是指引的力量啊。沒有科學指引就沒有方向嘛,沒有方向,行動就沒有目標。所以,我一直跟干部們講,要永遠銘記咱學武書記提出的三大工程這一戰略性指引。臨平縣能有今天,離不開三大工程,也離不開學武書記。我敢保證,三大工程完工之后,臨平縣可以往前面趕超10年。”
李學武笑著擺了擺手,說道:“慶合,好了好了,相互吹捧的話咱就別說了。咱倆都到這把年紀了,說這些意義不大。我都說了,回望往事啊,對于臨平縣的事情,我不會過于糾結。既然縣委縣政府正式向組織推薦鄒新民為正縣級干部后備人選,那么,按照既定的模式推進,如果符合條件,該通過就通過。組織的考察是公正、全面的,鄒新民能否勝任,最終還是要看他自身的能力和表現。”
有了李學武這句話,張慶合心里踏實了許多。畢竟在張慶合看來,李學武這一關是必須要過的。雖然鐘書記已經同意,但出于對李學武的尊重,這個招呼必須打到位。他微微松了一口氣,端起桌上的茶杯,輕抿了一口已經有些微涼的茶水。
說完鄒新民的事,兩人又閑聊了幾句。李學武微微前傾身體,氣中帶著一絲淡淡的興奮說道:“對了,有件事你應該也知道了,這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尚武馬上要被提名副市長人選,兼任市公安局局長,這事兒你知道吧?”
張慶合并不意外,這件事他早就聽說了,或者說,在東原官場有點頭臉的人物都已經知道了,李尚武下一步即將接任公安局局長。
張慶合笑著說道:“是啊,早就有所耳聞。沒想到啊,老李這家伙,以前在安平鄉的時候,還整天跟在老肖后面搞計劃生育,這到了市里面,這是一年升一級啊,馬上我見了他就要喊領導了,你這找誰說理去。”
“是啊,上次我回平安見到老馬,他還在說老李這家伙真是祖墳起火了。只是現在有個問題,省委提出來,整個東原黨政班子里,平安縣的干部太多了,牧為可能要交流出去。”李學武皺了皺眉頭,表情有些凝重。
聽到鄧牧為要交流出去,張慶合十分意外,倒不是說對交流出去意外,而是對什么時候交流出去而意外,畢竟這個消息他從未聽聞過,他的眼睛瞬間瞪大,馬上問道:“交流出去?什么時候走?”他的語氣中充滿了關切。
李學武說:“什么時候還不知道。”
對于鄧牧為要離開東原,張慶合心里明白,因為整個東原現在沒有正廳級的崗位,而鄧牧為的年齡擺在這兒,擔任市長確實偏大了些,連一屆都干不滿。去省直機關任職,也是最好的安排,只是什么時候離開、到哪里、擔任什么職務并不清楚。就問道:“去省城?什么職務?”
李學武想了想,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說道:“只是聽說啊,省交通廳的瑞洪廳長馬上要退休了,牧為很有可能去交通廳當書記。交通廳這兩年很紅火,在全省的交通建設中起著關鍵作用,牧為去那里,也算是正當其時。”
省交通廳的許瑞洪廳長是黨政一肩挑,既是書記也是廳長。聽到鄧牧為只是去當書記,張慶合說道:“怎么不兼任廳長呢?”
“廳長肯定得是業務方面的干部來擔任嘛。當然,這些都是咱們閑聊。這是我去省上開會的時候,聽他們說有這種可能性,但到底能不能成,還不好說。畢竟現在來看,東原黨政領導班子里,鐘書記、牧為、尚武,勉強算是我,已經有四個人來自平安縣了。對于一個地級市來講,這個比例是偏高了。組織上下一步可能還有考慮。不去省城的話,估計下一步就是去市政協當主席,或者去人大當主任。”
確實,目前在整個東原,根本沒有合適的位置給鄧牧為。眼下,唐瑞林是常務副市長,主持市政府的工作。從這一點來講,基本上就是順理成章地接班。只要時機成熟,唐瑞林這個臨時負責人就會成為正式的市長,這在東原沒有人懷疑。兩人一邊抽煙,一邊喝茶,一邊聊天,不知不覺,煙灰缸里已經丟滿了六七個煙頭,煙頭散發著淡淡的焦味,混合著茶香,這種復雜而又常見的味道彌漫在整個房間里。前后兩任臨平縣的縣委書記,聊得更多的還是臨平縣的發展,他們的話語中充滿了對這片土地的深情和期望。
建委書記周海英,內心里十分煩躁。回到辦公室,他一把將門重重地關上,門與門框碰撞發出“砰”的一聲巨響,仿佛他內心憤怒的宣泄。他在心里暗暗罵夏南平,直道:“不是個東西,壞了我的大事。”
如今,夏南平在公開場合將審計的事情點出來,這已經讓他陷入了無比的被動。25塊錢一棵的冬青苗,怎么說都站不住腳。商恒華不僅要承擔來自紀委方面關于鄒新民問題的詢問,甚至審計方面也會來問,這25塊錢一棵的報價是怎么報出來的。他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腳步急促而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要把地板踏穿。
周海英不時地拍一下桌子上那摞厚厚的文件,文件被拍得簌簌作響,又罵道:“他娘的,夏南平,真的是沒事找事,關鍵時候給老子來這么一出。無論去不去東洪,這人必須給老子滾出建委。”
遇到事情,首先想到的不是解決問題,而是找關系解決問題,東原的群眾如此,干部也是如此。周海英想了想,他當即給丁剛打電話,電話撥通的瞬間,他的語氣中還帶著明顯的怒氣,說了開會的事情之后,就約定一起請常云超出面,搞定審計組。又道:“丁哥,今天晚上你必須得出面。我一個人去,怕咱姐夫不給面子啊。”
丁剛說:“不會吧?常云超還是懂規矩的。他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離不開咱們這些兄弟姐妹的幫襯。”
“哎呀,如今人家已經飛上枝頭變鳳凰,天天和市長在一起,可不是往日的光明縣縣長了。”周海英焦急地說道,額頭上已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周海英這么一說,丁剛就明白了。雖然常云超現在依然是正縣級干部,甚至這個秘書長還沒有縣長的實際權力大,但是秘書長有個特殊的重要性,那就是離領導近,每天都和唐瑞林在一起。再加上常云超在唐瑞林出任市政府臨時負責人這件事上,還有只可意會的擁立之功,兩人的關系越來越親密。算起來,周海英和唐瑞林的關系,相對于丁剛與唐瑞林的關系更為親密一些,但這種事不能讓領導知道。如果事事都讓領導知道,周海英在領導心目中的形象,也就不再那么高大光輝了。也就是借助常云超的力量來給審計組施壓,大家都清楚,秘書長的后面就是市長。
丁剛在電話那頭微微嘆了口氣,說道:“行吧,晚上我跟你一起去。”
約了丁剛之后,周海英又給市政府秘書長常云超打電話。聽到晚上又要一起吃飯,常云超心里莫名多了一絲厭惡。白天伺候市長,各種會議、接待忙得他暈頭轉向,晚上還要應付酒場,換做是誰,身體多少都會有些吃不消。不是萬不得已,自然是不想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