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漢在建筑系統摸爬滾打多年,為人極為精明,對于官場的那些官話、隱語一點就透。
周海英指著桌上的青銅馬,略帶調侃地說:“這是一匹騾子馬。”孫漢瞬間意會到,這青銅馬恐怕有問題。他馬上起身,小心翼翼地抱起青銅馬,仔細地打量起來。他用手輕輕撫摸著青銅馬的紋理,一邊撫摸,一邊抬頭望向周海英,說道:“周書記,這明明就是一匹馬嘛!”
周海英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地說道:“呃,是嗎?馬馬虎虎的馬。”
孫漢心中一驚,趕忙問道:“書記,您的意思是這匹馬有問題?它不是商周時期的青銅馬嗎?”
周海英倒是直接,笑呵呵地說道:“孫漢同志,這馬別說是商周的了,就算是晚清的,也能值個三五百吧。但這玩意兒,它就是個現代的藝術品。用他們考古圈的話說,這就是冒牌貨。”
聽到周海英這么說,孫漢臉上露出一絲詫異,忙說道:“不可能,不可能。周書記,這匹馬是我陪著老商特意到平安縣的販子手里找來的。當時找來的時候,這上面還裹著土,一看就是老物件兒。周書記,實不相瞞,這個東西花了23000塊。。”
周海英淡然一笑,說道:“23000塊?不是祖傳的啦。你沒下手之前怎么不問問我嘛?這下被坑了,咱這錢不能就這么算了。要找人把東西退回去,他要是不退,你給我打電話,我請市公安局介入。”
孫漢趕忙說道:“周書記,這點小事就不用您出馬了。在平安縣我還是認識些朋友的,那老小子,連我都坑,我得讓他知道知道平安縣誰是大哥。周書記,您在看看?賣東西的說了,這個東西要是再大點,就趕上陜西那個什么地方出土的馬踏飛燕了”
周海英深知當過多年黨政一把手的孫漢有這個能力,便會意一笑,輕輕敲了敲桌子,說道:“哎呀,孫書記啊,學藝不精啊,馬踏飛燕是甘肅武威出土的,那可是東漢時期的玩意兒。孫書記啊,雖然這馬不真,但你們也是用心了。啊,為了弄清楚這個玩意,可是沒少下功夫。我專程去了一趟省里,找了省大的歷史系幾個教授,人家看我的眼神,啊,就和你現在看著這匹馬的眼神差不多。”
周海英說的確實是實話。為了弄清楚這匹馬的來歷,下了很大的功夫,不僅查閱了大量資料,還詢問了許多有資源和能力的朋友。為了防止再出現上次凈面玉佛那種事,周海英帶著這匹青銅馬專門去了省城,找省大的老教授現場觀摩。在周海英看來,這件東西要是真能追溯到商周兩漢時期,哪怕是隋唐時期的玩意兒,也必定價值不菲。
孫漢抱著青銅馬,一臉疑惑地問道:“周書記,您的意思是,這匹馬根本不是文物寶貝?”
周海英神色十分淡然,說道:“孫書記,這玩意兒要是真東西,我收了算什么?那不是受賄嗎?受賄可是違法犯罪,這種事情我是絕對不可能干的。”
孫漢知道,周海英的意思,趕忙說道:“周書記,這事都過去這么久了,您咋也不早點招呼一聲?您要不說,這錢不就白白被那文物販子給賺走了嗎?”
“哎呀,孫書記,這種事情,也不算多大個事兒。我每天工作這么繁重,不可能把這些事情都時刻記在心上。這樣,東西拿走吧。”
孫漢聽到要把東西拿走,一時有些尷尬,無奈地嘆一口氣,說道:“周書記,您看,咱們商恒華商局長那邊的事情,實在不行,折成錢……”
周海英聽到這里,面色變得嚴肅起來,緩緩往椅子上一靠,目光凝視著孫漢,說道:“孫書記,你什么意思?把我當成腐敗分子了,想拿錢收買我?我這個人向來圖的不是錢,只是交個朋友。商恒華的事兒,我是看在大家都是同志的份上才答應幫忙的。孫書記啊,我沒想到,你是這么看我的啊,格局低了。從私人的角度來講,我是在交朋友;從組織和事業的角度來講,作為建委的黨組書記,我是為組織選拔人才。如果不是為了組織和事業,我能和建委的主任夏南平在會上鬧翻臉嗎?一切都是為了工作,為了事業,為了群眾。”
孫漢聽完之后,面露愧疚之色,自覺剛才說錯了話,看著周海英說道:“周書記,我向您檢討,是我水平太低,認識膚淺。”
周海英了解孫漢的為人,知道他江湖義氣比較重,也沒有故意端起架子。從兜里掏出煙,點上抽了一口,神情十分放松地說道:“孫書記啊,建筑質量監督站是咱們市建委最核心的下屬單位,權力大,迎來送往自然也多。但是我給你提醒一句,在現在這個環境下,不能收錢,更不能收群眾的錢。你看臨平的那個萬慶峰,轉手就把你的老朋友王滿江舉報了。昨天,藏副市長還說,以后進他的辦公室,先檢查有沒有收錄機。說完之后就意味深長的看了孫漢一眼。
孫漢忙解釋道:領導,我可不懂那些玩意。
周海英笑呵呵的道;先不說王滿江最后怎么處理,就說像萬慶峰這種心懷叵測、居心不良的人可大有人在,所以,現在做什么都要按規則來,不是鼓勵大家做生意嗎?那大家就光明正大地做生意嘛,對不對?”
鼓勵做生意,并不是鼓勵在職干部做生意,孫漢早就聯合平安縣建筑公司以前的幾個領導干起了建筑公司的事情,深有感觸地說道:“周書記,您說的這一點我太有體會了。收了別人的錢那是要辦事的,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給誰送錢,畢竟大家的日子都不寬裕嘛。”
周海英點點頭,說道:“孫書記啊,按照你的說法,我是該給老商辦還是不給他辦啊?
孫漢趕忙說道:周書記啊,我和老商和您都是老關系了,都是您看著成長的,可不能用世俗眼光看待咱們之間的關系啊。
周海英道:所以這就是我們兩個能聊得來的原因。孫漢同志啊,臨平這個地方太復雜了,你看看市紀委的老鄭,說臨平就這么一家能夠盈利的煤炭公司,都能被他們搞虧損了。臨平的干部心太黑了,所以,出事是早晚的事。人啊,一定要有自知之明,一定不能貪得無厭,不然的話,就像王滿江同志一樣,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丟人丟大了。”
周海英緩緩起身,將煙灰掐滅,又拿起茶杯,往煙灰缸里倒了點水,遇到水后,煙頭滋滋作響,很快就熄滅了。
周海英接著說道:“嗯,孫漢同志啊,看到沒有?火能把水蒸發掉,水也能把火澆滅。最關鍵的是人該怎么辦?剛才說了,我這個人,不是為了那些破銅爛鐵,更看不上咱們普通干部手里那仨瓜倆棗。商恒華同志是有豐富經驗的建設系統的老同志,現在不能在臨平縣建設局閑著。這樣吧,建委下屬的園林管理所缺一位副所長,大家都覺得這個園林所是伺候花花草草的,都不愿過去。所長是之前建設局財務科的一個副科長,搞財務工作還行,但搞業務工作不行。商恒華可以調過去,到園林所當個副所長。”
孫漢聽到這個消息,馬上面露笑容,說道:“哎呀,周書記呀,就算是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也沒有您這么大人大量愿意幫助同志啊!您看周書記,我都不知道該怎么感謝您了。”
周海英淡然一笑,說道:“客氣的話就不說了。但是我要把丑話說在前頭,園林所和質監站不一樣,質監站是副處級單位,而園林所是正科級單位。老商這次如果要來,組織上一時半會兒還解決不了他的正科級待遇。畢竟啊,這次改革建委超編嚴重,為了安撫同志們的情緒,不少人都提了一級,現在沒有名額,這個得跟他說清楚。”
孫漢心里明白,這個條件商恒華一定會同意的。畢竟正科級和副科級工資本身差別不大,而且商恒華到了市建委之后,解決了二級班子業務上的領導職務,在未來享受正科級的待遇,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如果緊跟周海英,在退休的時候解決副處級待遇很有希望。
兩人說完之后,孫漢將馬用報紙包起來一夾,便出了門。回到辦公室后,他隨手把青銅馬往沙發上一丟,就拿起了電話,打給了商恒華。
商恒華聽到自己可以去園林所擔任副所長,心里雖有些失落,但更多的還是感激。畢竟如今自己在建委的身份太過尷尬。兩人商量好之后,孫漢提醒道:“商局長啊,這次你這馬的事,可吃了個大虧。周書記念及舊情把事辦了,該表示的還是要表示一下。”
商恒華趕忙說道:“這個道理我懂,只是你看周書記這次把調子定這么高,我怕他不收啊。”
“他收不收是他的事,你不送,那就是你的問題。再者說了,只要東西對路,周書記怎么可能不要嘛?哪能讓人白幫忙。這樣,下午的時候我回趟平安,去找那個王八蛋,咋說也要把錢給咱退了。你拿著這個錢再去其他地方淘個寶貝。”
商恒華既激動又尷尬,說道:“孫書記,上次都說了是家傳的,這次我咋說?不能還說是我家傳的吧?”
“哎呀,商局長啊,周書記比咱們想的有智慧,只要東西是真的,誰家傳的并不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