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陽光,沒有驅散室內凝重的氣氛。林華西坐在辦公桌后,面色陰沉,手里無意識地轉著一支鋼筆。聽到大哥林華東那帶著抱怨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訴說著祖墳的事情。
林華西聽著聽著,只覺得一陣頭疼欲裂,煩躁無比,他趕忙打斷道:“大哥,祖墳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我看張慶合書記處理得很好,還是給咱們林家留了份顏面。如果你真的覺得祖墳事關風水的話,哪朝哪代的皇帝,他們家的祖墳不比咱家的好,王侯將相今又何在?到現在不都進入社會主義了嗎?”
林華東只是想在林華西面前抱怨幾句,畢竟自己年齡大了,在思想上和其他幾位年齡小的兄弟略有差異。他連忙說道:“對對對,當大哥的思想封建觀念保守,咱們說正事,說正事。現在華北那件事情,我該怎么辦?”
林華西眉頭緊皺,眼神下意識地看向桌子對面的林華南,沉默片刻后說道:“大哥,這樣吧,等幾分鐘,容我考慮一下。”
掛斷電話之后,林華西猛地一拍桌子,目光直直地看向林華南,道:“說,該怎么辦?到底該怎么辦?”
林華南此刻也是憂心忡忡,滿腦子都是自己給羅正財下藥的事情會不會敗露,實在沒心思管林華北的事,只是無奈地感慨了一句:“這個華北是真能惹事啊!如果不是想拉他一把,我怎么會動用精神病院的關系,要去給羅正財下藥啊。”
林華西氣得站起身,來回踱步,大聲說道:“我之前就說過,下藥這種方式不可取。你這是在要羅正財的命呀!兔子逼急了還要咬人,羅正財可是當過縣長的人,他只是不想干了,想平穩退休,現在知道了真相,人家肯定要反水嘛。說吧,現在到底怎么辦?”
林華南無奈地往凳子上一靠,頭往后一仰,望著天花板,苦笑道:“真是,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啊。還能怎么辦?還能怎么辦呀?”
林華西聽到大哥如此惆悵,自知剛才失態,停下腳步,用拳頭砸了砸桌子,也感慨了一句:“吸煙燒了枕頭,怨不得別人呀,華北,華北,這就是愛惹事闖禍!”
林華南仰著頭,閉著眼,思索片刻后說道:“實在不行,你去找找關系,走一走鄒鏡堂堂,或者找一找市委書記鐘毅?”
林華西骨子里是個有著知識分子骨氣的人。當年,正是因為學習好,大學畢業之后,林華南和林華北都回到了東原,只有他留在了省城。他對這種托關系的事情十分抵觸,無奈地又往凳子上一靠,說道:“找他們,找他們說什么?哥呀,最難的不是張口,而是張了口,人家不答應。鐘毅書記那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別說咱們家,就是他們自家的親兒子犯了這樣的事,也是定斬不饒的。”
林華南將自己腦海中能夠想到的人都過了一遍,越想越覺得無奈。齊永林自己說不上話,分管的副市長王瑞鳳又很孤傲,自己這個煤炭局局長,在這些有實權的人面前,根本說不上硬話。哪個領導家里缺煤啊?只能又感慨一句:“兵敗如山倒啊!”
林華西聽到這里,知道林華南在林華北的事情上也沒什么辦法,便直接拿起電話給林華東回了過去,語氣中滿是無奈:“大哥呀,華北的事情,你看著辦吧。”
林華東一聽,著急地說道:“不是,華西啊,你可能沒理解我的意思,現在這件事鬧大了,如果按照責任追究下來,好的話就是斗毆,不好的話,華北這次可能真的要判刑,故意傷害罪啊。”
林華西皺著眉頭,提高了音量說道:“大哥呀,現在,我把他槍斃了的心都有啊,這個忙,再幫下去,把我折進去罪有應得,把你折進去我就心有愧疚啊。大哥,我確實是沒有任何辦法了。”
掛斷電話之后,林華東默默看著話筒,心中暗自埋怨:這個華西,怎么連自己的親兄弟都見死不救?好歹給縣里打個電話嘛。
而林華西則看著一臉生無可戀的林華南,滿是心疼地說道:“哥,我多希望那些來插隊的老前輩,沒有住在咱們家啊,咱們呢哪怕當個普普通通的煤炭工人,也比現在好呀。”
林華南緩緩站起身,目光凝重地看著林華西,鄭重地說道:“事情走到這一步,我在想,當時咱們的革命先輩得有多強的意志力,才能抵擋住敵人的嚴刑拷打。再看現在,哪里還有人有那樣鋼鐵一般的革命意志呀。”
林華南的下之意,自然是信不住醫院的那個什么姐夫。
與此同時,在麻坡鄉大集,憤怒的群眾如同潮水一般,二三百人老老少少地將麻坡鄉政府堵得水泄不通。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憤怒與不滿,大家齊聲喊著口號,要求政府嚴懲打人的兇手林華北。
縣委書記張慶合知道情況后立刻安排常務副縣長鄒新民帶隊,帶著縣政法委書記林華東和我一同前往麻坡鄉處置此事。
鄒新民在鄉鎮待過一段時間,對處置群眾工作很有經驗。他看到群眾將鄉大院堵得死死的,便果斷下車,費力地擠進了鄉大院。麻坡鄉黨委書記陳光宇趕忙迎上來,簡單匯報了一下情況。鄒新民聽完后,思索片刻說道:“這個時候只有先談判了,我得看看大家有什么訴求,政府先答應下來。”
鄒新民看到大院里有輛農用三輪車,便讓人把車倒到門口。他利落地爬上車廂,挺直了身子,雙手攏在嘴邊,大聲喊道:“鄉親們啊,我是咱們臨平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鄒新民,我是根據縣委張慶合書記的安排來解決大家的訴求的。咱們人太多了,大家有什么問題都可以上來給我說!”
鄒新民連續吆喝了幾遍之后,群眾們你一我一語地說了起來,聲音嘈雜,有的要求嚴懲林華北,有的則要求賠錢,有的要求給受傷的人看病,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鄒新民聽得也不是很真切。
鄒新民看大家情緒激動,便大聲說道:“鄉親們啊,大家人太多了,我們也聽不清楚。這樣吧,大家選幾個代表,咱們坐下來好好開會談!”
任何自發的集體活動,其背后都會有組織者牽頭。這個時候,群眾之中有幾個人主動站了出來,大集上的村干部也忙著幫忙照應。不多會兒,十多名男女老少的代表就被推舉了出來。大家來到會議室后,紛紛落座。
鄒新民微笑著坐下,眼神真誠地看著大家,說道:“大家放心,黨委政府是抱著給大家解決問題的態度來的。有什么要求,有什么困難,大家盡管提。”
一位年齡不大的漢子站了起來,目光炯炯地說道:“政府如果真的要解決問題,那就要拿出正兒八經的態度來,不能再忽悠我們。”
鄒新民趕忙說道:“領導們的態度肯定是真誠的,張慶合書記說了,一定要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復。”
這漢子卻不依不饒:“我現在就不滿意,我們覺得這是官官相護。林華北帶著流氓打了我們,現在林華東代表政府來調和,你們覺得這是公平地解決問題嗎?要想解決問題,林華東必須離開。”
此話一出,臺下眾人頓時紛紛響應,嘈雜的聲音在會議室里回蕩。坐在桌子上的林華東一臉尷尬,他在心里暗自嘆息,自己這么多年的領導干部生涯,對家鄉的父老鄉親一直都十分尊重,一回到老家就主動和群眾打招呼,麻坡鄉大集除了林家之外,其他幾個大姓有什么事找到自己,能幫的也都幫了。按說自己在群眾中的人緣應該不錯,可此刻,他怎么也沒想到,群眾提出的第一個訴求就是讓自己離場。
鄒新民看到林華東有些尷尬,趕忙接過話筒說道:“要不這樣,李朝陽局長就代表政法機關來解決問題,您就先到陳書記的辦公室休息,等這邊忙完我們給您匯報。”
林華東原本想著退休之后卸甲歸田,回到麻坡鄉大集安享晚年。如今群眾這般抵觸自己,讓他內心之中充滿了落寞和孤獨,猶如一個游子被自己摯愛的家鄉所拋棄,各種滋味涌上心頭,卻又無法表。
林華東緩緩站起身,看著熟悉的鄉親們,眼圈漸漸紅了。他微微欠身,這個動作像是鞠了一躬,又像是沒有鞠躬,飽含著復雜的情感。
林華東走了之后,鄒新民說道:“哎呀,都是鄉里鄉親的,華東同志又是老同志了,他既是代表林家,也是代表政府,大家何必把事情做的這么絕嘛?”
群眾代表里面不少老人和林華東也是相熟的,只是話已出口,如潑出去的水,此刻也不好再把林華東喊回來。
鄒新民接著說道:“那既然這樣吧,大家有什么說什么,需要政府解決的,大家盡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