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木鎮。
一間普通的四合小院書房內。
一名穿著繡有青竹的薄紗衫的中年文士正在查看一些賬簿。
這些賬簿都是用染成藍色的牛皮做封,上面用黑線繡著“百川通”三字。
中年文士頭發稀疏,有些微微的禿頂,但面目清秀,雙目明亮,卻是別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氣勢。
“哚..哚”
書房門輕響。
聽到這敲門聲,中年文士略微抬頭,放下手中賬簿,端起了茶盞,喝了一口,道:“進來。”
一名略顯富態的五十余歲紅面老人推門而進,對這名中年文士微微頷首行禮,道:“東家,燕來代鎮督林夕來書。”
中年文士眉頭微皺,道:“是重修江壩要銀兩…衡榮昌和盧福記是欠了他的大情,但我百川通一沒有欠他的情,二也沒有衡榮昌和盧福記那么大的財力,而且這一條攔江壩要多少銀兩,后面重懇良田,安置那么多人,又要多少銀兩?若是此次便出了許多銀兩,那接下來便又如無底洞一般。而且我們的商船不在燕來、東港停靠,又沒有什么好處。寧掌柜,你也應該不會不明白這些,用數百兩銀子打發了事,為何還要來問我?”
“這小林大人很有意思,要銀兩是要銀兩,但和別人要銀兩卻不同。”
息子江上排名第三的商號百川通大掌柜寧百鳴微微一笑,說話間將手中的文書遞上了前去。
中年文士一眼看清遞上來的文書,卻是馬上一怔,不由得輕讀出聲:“計劃書?”
這遞到他手中的文書,卻是一本小冊子,封皮上便寫著:計劃書,落款是林夕。
……
就在百川通的東家渠本翹接到林夕的來書時,大德祥的東家刑德榮正在端詳著三塊皂膏。
這皂膏就是用皂角制成的膏,用來清洗身體或是衣物所用。
整個云秦稱這東西都是皂膏,只有林夕一直都是習慣稱這東西為肥皂。
大德祥在整個鹿東陵都不出名,一直都不算什么大的商號,不過這兩年來,在所有鹿東陵的大商號沒有注意的情形下,大德祥卻是以驚人的速度賺得缽滿盆肥。
以能夠拿得出的現銀來計,大德祥未必能排得進整個鹿東陵商行的前二十,但是在兩年之前,大德祥卻是根本連前一百都排不上,恐怕連一次性拿五百兩白銀出來,都會導致難以為繼。
這種發展速度是驚人的,若是突然有大商號注意到大德祥這樣不顯山露水的飛速壯大,也必定會大吃一驚。
刑德榮已經年屆五十,雖然他遺傳了祖上的精明,早年又跟著一些馬隊走南闖北了不少年,眼界要比一般商號東家高出許多,但小商行的財力有限,一般而,沒有貴人相助,絕對不可能很快翻起大的水花。
大德祥主營的一直都是販賣蜂蜜,商行所在的云英鎮出產的蜂蜜品質極高。但這兩年讓大德祥飛速壯大的,卻是另外兩支生意,燈油罩,還有這皂膏。
云秦尋常人家夜間都是點火油燈,火油價廉,只是煙味熏眼刺鼻。
大德祥制的燈罩,用的是數層竹纖濾紙,中間夾了兩層細細竹炭,煙氣熏上去,幾乎都被濾掉。
這皂膏原本就有,但是大德祥出產的,卻是都在里面加了香料。只此一點小小改動,便是大受歡迎。
現時云秦這東邊幾個行省,大多數人家都已經用上了大德祥的燈罩和皂膏,只是東西比較細小,平時不為人注意而已。
但身為大德祥東家的刑德榮心中卻是十分清楚,這兩樣讓大德祥賺得缽滿盆肥的東西,卻是一家林家鋪子的點子。
眼下,他面前的這三塊皂膏一塊是淡青色,一塊是好看的緋紅色,一塊是淡金色。
只是在里面加入了艾草、金銀花等藥汁,使得這皂膏看上去色彩好看了許多,多了些許不足道的功效,只是極小的改動,就又使得這皂膏引起了哄搶。
而這又是那林家鋪子的點子!
這林家鋪子的東家,未必是如何利用銀兩生銀兩的行家,但絕對是對人的喜好和商機有著最敏銳察覺的大家。
現在他這大德祥雖然做出了些成績,但只要這樣的一個人的點子被大商行所用,便輕易的能夠壓軋得大德祥打回原形。
刑德榮看著這三塊皂膏,有些焦急的等著。
驀的,他聽到了外面的腳步聲,不等來人敲門,他便已經迫不及待的出聲道:“進來!”
進來的便是他的兒子,大德祥的少東家刑天養。
“父親。”這名大德祥的少東家教養極好,進門后先行躬身行了一禮,只是神容卻是十分古怪。
刑德榮自然一眼就看得出來,馬上問道:“怎么?”
“那是小林大人家的產業。”
“小林大人?”
刑天養有些欽佩的點頭,又有些難以置信的解釋:“便是破了銀鉤坊案,燕來鎮江壩立了奇功的小林大人,林家鋪子的東家便是他的父親。”
“什么?!”刑德榮大吃一驚,“這小林大人…是鹿林鎮人?”
“這是林家鋪子的東家林福親口說的,他人此刻便在燕來鎮。”刑天養看著刑德榮,呼出了一口氣,道:“而且他聽說我們的意思之后,便拒絕說了他無法做我們的大掌柜,不是因為其它,而是因為那些點子都是小林大人出的,他說要是做了我們的大掌柜,恐怕就會誤了我們大德祥。”
刑德榮張了張嘴,一時有些驚訝得根本說不出話來。
“最近小林大人正在安頓數千村民和組織修壩,他還給各大商行出了份計劃書。”刑天養意味難名的搖了搖頭,道:“大概是我們大德祥太不起眼,我們便沒有收到。”
“計劃書?”
“他并非是直接要各大商行扶持銀兩,而是列出了一份完整的計劃。”刑天養深吸了一口氣,仔細的解釋道:“他并不準備重新筑壩后再和以前一樣重新墾田,而是準備在原先江壩后深挖,做一個極大的蓄水庫。然后用溝渠引著,這樣平時非但能讓燕來的許多旱田地變成水田地,而且若是遇冬季江面水淺,大船難行之時,還可以開閘放水。提升幾處難行之處的水位。”
“他計劃書中說陵督府已然表態,會出計劃書上所需的一半銀兩,免除那些災民三年賦稅。他計劃書中還列了詳細的水庫養魚、變旱田為水田的計劃,那些災民在修建水庫和開渠期間便配合用工,生計便不成問題。計劃書中還列明了水庫蓄水量,按他請的匠師和工司的官員核算,各大商行冬季淺水時,若是略微湊時,大船都能多行二十余次。這對于那些依賴水運的大商行來說,恐怕只要兩三年便能收回這支持水庫修建的銀兩。”
微微一頓之后,刑天養感嘆道,“而且小林大人還在計劃書中提出了分期支付,即各大商行只要報出一個總數,接下來可以每月支付一定數額的銀兩,足夠支持這江壩的持續建造便可。有確切好處,而且每月支付的銀兩對于這些商號又不算多,所以據說只是一日之內,在息子江內有水運的各大商行都是已經允了。這籌銀速度,真是百年難得一見。”
刑德榮呆了半響,陡然,他對著刑天養喝道:“備馬!”
刑天養一愣:“父親…難道你想請小林大人做大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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