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近百名騎兵護衛著李莫奔出軍營,向他的府宅疾馳而去,他剛剛接到消息,昨晚有人對他的府宅放火,燒了二十幾間屋子,死傷多人,李莫當即命令關閉城門,不準任何人進出
如果用一個字形容李莫此時的心情,那就是悲,他的憤怒早已經過去,在得知韓慶彈劾他霎時,他怒火幾乎掀翻帳篷,咆哮聲數里可聞,那一刻,一種被所信賴之人所背叛的憤怒,幾乎將他整個身心焚毀。
但現在怒火已滅,時間將彌漫的霧氣吹散,露出了他從前看不到的真相,至始至終,韓慶幾時效忠過他?崔寓軟弱無力、裴俊后露猙獰、崔小芙落井下石,一幕幕權利場上的戲起戲落,他又幾時知曉?
現實讓李莫寒冷徹骨,最后只剩下了無盡的悲涼,難道是他投錯了主人嗎?
“將軍,已經到了。”一名親兵見他神情有些呆滯,似乎并沒有意識到已經到家了,便悄悄地提醒他。
李莫立刻放慢馬速,隨即翻身下了馬,府宅周圍已經沒有一個人,先期趕來的數百名士兵正在整理被焚毀的建筑,到處擺放著一堆堆燒焦的木頭、散架的家具和被熏黑的磚石。
李莫鐵青著臉走進府門,府內也是一片混亂,滿是水漬的空地上散亂地堆著各種雜物,下人們個個臉上驚惶不安。
“夫人呢?”李莫嘶啞著聲音問道。
管家急忙跑上來稟報,“夫人一早到寺里去了。”
“求那些泥胎管個屁用!”李莫一下子怒火萬丈,他狠狠一腳踢開了一只攔路的銅盆。惡聲惡氣道:“把東西全部收起來,誰敢私取一物,老子剝他的皮。”
管家嚇得心都快停止跳動,趕忙帶領家丁搬運物品,混亂中,卻沒有人注意到一名異常雄壯地士兵悄悄地混進了清理廢墟的軍士之中。
李莫心中郁悶。他走進大堂坐下,一邊喝茶,一邊思考對付御史的策略。好在事情發生在兩年前,時間久遠。已經沒有證據證明他當時不在營中,他完全可以把責任推給下屬隱瞞真相,自己當時萬機待理,哪能分身去親自追捕逃兵,幾名軍官也能替自己隱瞞,看誰敢幫那個韓慶,“該死的東西!”,想到韓慶,李莫又忍不住低罵一聲。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奔跑聲。隨即有人在高喊,“將軍,朝廷的御史到了!”
“來得這么快!”李莫赫然一驚,他一抬頭,只見一名身材雄壯的士兵舉著一封信飛快地跑了進來,“這是御史給將軍地密信,并有話轉告將軍。”
旁邊幾名親兵正要阻攔。卻聽御史有話要轉告。都停住了腳,警惕地盯著他。士兵左膝跪下,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將信舉上頭頂,甕聲甕氣道:“這是廖御史的信。”
一名親兵將信遞給了李莫,李莫一邊撕開信皮一邊問道:“他還有什么話?”
“他說希望和將軍面談,還有
說到還有兩個字時,李莫已經展開了信,信中只有四個鮮紅地大字,當心頭頂!
李莫下意識地一抬頭,就在這一瞬間,一道寒光從士兵口中飛出,撲!地射進了李莫的咽喉之中,士兵眼一挑,閃過一絲陰森森地冷笑
“將軍,御史已到,請開城門!”大門外一聲遲到的稟報久久回蕩在李莫府邸的上空。
長安,臘八節濃濃的粥香彌漫在各坊的大街小巷之中,過了臘八節,新年的腳步便依稀可聞了,今年的光景是長安比較慘淡的一年,進入十二月,一個消息悄悄在長安流傳,淮北崔慶功已徹底斷了漕運,而官府的存糧已不足一月。
糧價陡然大漲,斗米值五百錢,據說新年時要漲到斗米千錢,不少人家米缸已見底,臘八節倒真地成了一塊遮羞之布。
就這樣,一個米字竟成了長安民眾不堪承受之重,一絲關于糧食地風吹草動,便可激起千萬人的騷動。
十二月八日的清晨,由近千輛馬車組成了糧車隊浩浩蕩蕩開進長安西面的金光門,每一輛糧車上都插著一面三角旗,上書隴右二字。
消息仿佛長的翅膀一般,霎時間便傳遍了全城,數以十萬計的長安百姓蜂擁而出,他們扶老攜幼、跌跌撞撞從四面八方趕來,二千騎兵左右護衛著糧車在春明大街上緩緩前行,在大街兩邊,不時爆發出一陣陣的激烈掌聲,“各位鄉親,我家都督在新年前將送百萬石糧食進京。”
押糧軍官每一次高聲宣布,都會激起一陣山呼海嘯般地回應,無數人流下了激動地淚水,甚至有人振臂高呼,“張使君萬歲!”
當生活的壓力已經遠遠超過了生命地尊嚴之時,這一刻,朱造反已經不重要了、崔慶功割據已被拋到腦后,收復安西故地也已變得十分遙遠,在維持生命的糧食面前,張煥的名聲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如日中天。
車隊行至朱雀門前,裴俊率領數百名官員親自來迎接糧車的到來,行在隊伍前面的杜梅翻身下馬,快步上前向裴俊深施一禮,“啟稟相國,隴右第一批五萬石糧食已經送到。”
裴俊認識杜梅,他連忙笑著拱拱手,“杜先生一路辛苦了。”
裴俊走到糧車前,重重地拍了一下厚實的糧包,暗暗地嘆了口氣,就是為了它們的到來。自己不知做出了多大的讓步。
“相國,本來我們打算走水路,但渭河已經結冰,只能用糧車運送,都督地意思是,如果朝廷能提供運送馬車。我們爭取在新年前送百萬石進京。”
“難為張尚書想得如此周到,此事我會著令太府寺去辦。”裴俊笑著點了點頭,回頭吩咐太府寺卿房宗偃道:“把糧食直接運到常平倉。先平抑長安的糧價。”
房宗偃答應,立刻上前去和杜梅辦理交接手續。裴俊又簡單地交代了幾句,便登上馬車回了大明宮,很快,長安的米價已悄然下降到了二百文一斗。
“相國,你聽見沒有,居然有人在喊萬歲。”裴俊的朝房內,工部尚書王昂一臉怒氣,他的眼中已經掩飾不住內心的嫉恨,狠狠一拍桌子道:“此人分明是在收買民心。我們決不能容忍他如此放肆!”
如果讓王昂自認此生最幸運之事。那就是兒子沒有娶崔寧為妻,雖然女兒最終嫁給了崔雄,但畢竟和崔圓沒有關系了。
三年前,自崔圓倒臺后,王昂便毅然投靠了裴俊,又成為他忠實地一條狗,王昂善變。但有一點他卻始終堅持不變。那就是對張煥的嫉恨,早在張煥第一次登上朝堂之時。他便對張煥有一種刻骨的仇恨,這種仇恨最早源于張家家主繼承人地生變,它有點象酒,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反而愈加醇厚。
盡管對張煥恨之入骨,但王昂有自知自明,張煥已經勢力雄厚,不是他能招惹,他便把這種恨深埋在心中,殊少表現出來,直到二十天前,一艘神秘地船隊襲擊的宜都的駐軍,王昂立刻猜到,這只能是張煥從蜀中派來的軍隊。
就仿佛一顆火星投入盛滿了火油的缸中,積壓了太久的怒火驟然爆發了。
火油的爆發卻不能傷到裴俊一星半點,裴俊身邊就仿佛有一面看不見的墻,將王昂的怒火統統彈了回去。
他在批閱奏折,姿態從容、神色寧靜,絲毫不被王昂地怒氣所影響,還不時沉思奏折中地措詞,是他真沒有將王昂的話放在心上嗎?
不!當然不是,當河東密信從昌化郡送來之時,裴俊便完全明白了張煥的真正用意,也明白了所謂刺殺事件的真相,愚蠢的朱竟成了別人向上走的墊腳石。
張煥是要合法地奪取鳳翔,而最終目的就是他所提三個條件中地第三條:兵部
緊接著,韓慶彈劾李莫地奏折也到了,一個完整而周密的計劃便清晰地擺在裴俊地面前,遇刺--漢中動蕩--隴右出兵--淮北緊張-裴家軍東去--昌化郡移民--李莫被彈劾,計劃周密得讓裴俊贊嘆不已,就仿佛它是一件異常精美的瓷器,讓他不忍打碎。
事實上,一個糧食問題,一個漢中問題,就象兩條繩索,已經將他的左右手牢牢綁縛,然后,張煥便從容地在他面前制作這只精美的瓷器。
而眼前的王昂,不過是一只在他耳邊嗡嗡亂叫的蒼蠅罷了。
裴俊寫完了最后一句話,放下了筆,對王昂微微一笑道:“王尚書有沒有接到張破天的邀請書?”
渾不對題的一句話使王昂一怔,他立刻便反應過來,裴俊不想談張煥之事,為了一點糧食就給人當馬騎嗎?王昂心中暗罵一聲,他臉上卻堆滿笑容道:“我當然收到了,好像是
王昂在努力回憶那份被他扔到茅廁里的邀請書,上面的時間是幾日?
“十二月十七日。”裴俊淡淡道:“也就是張若鎬下葬五年的祭日。”
王昂從中書省的大門里沮喪地走出,外面明亮的陽光將他的眼睛照得睜不開來,他站在臺階上發了一會兒呆,才無精打采地向停在臺階下的軟轎走去。
張家與王家是世交,王尚書那天也去看看吧!裴俊冷淡的話語仿佛還在他耳邊回蕩,呸!虛偽,王昂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他自己還不是在太原扶持了一個張家嗎?
“起轎。回府!”王昂坐進轎子,也無心再回朝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