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本如修行,這感覺自是對的。”童不韋說道,“我等眼下就在過你我二人的‘天劫’。”
“雖然這最后的結局也說不好,可……我等眼下要怎么渡過這‘天劫’?”童公子問童不韋,他看了眼所處的屋堂,雖被搬走了不少東西,卻依舊寬敞,屋里還放著冰,是降暑所用的,經歷了上一遭劫,大難不死之后,他依舊還是鄉紳公子,享受雖少了些,可那地位不曾變過,他說道,“我還不想死!”
“話本、傳聞里也沒有那具體的渡天劫的法子,只是傳聞話本里那吃人做惡的妖魔鬼怪遇到的‘天人五衰’之劫總是那么厲害,幾乎鮮少有那妖魔鬼怪能在天劫之下存活的;而那些修行之人,若是犯下過罪孽,遇到的劫雷也往往會比旁人更厲害,更難以存活。”童不韋說道,“反而是有些故事傳聞里除魔衛道的道士有時甚至都沒有這等‘天人五衰’之劫的存在。”
“也不知那故事同傳聞究竟是在說妖魔鬼怪還是在說人。”童公子垂眸沉默了半晌之后,才道,“若將你我看作那話本子里的人物,多半是那做惡的妖怪,那結局好不了。”
童不韋看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已然全白的頭發,說道:“左右活了那么多年了,我也活夠了,盡力而為罷了!”
“可我還沒活夠!”童公子說著,看向這大宅,眼里滿是眷戀,“我還有阿娘同外祖留下的家業,再怎么……這富家翁還是能做的,我不想死。”
“你眼下日子好過,自然不想死,可若是日子難過了,你還想活嗎?”童不韋問他。
“沒錢還有什么好活的。”童公子說著,手一指,指向外頭,“那些村民的日子有什么好過的?若是投胎到那勞碌命身上,我還不如立時死了算了!”說到這里,童公子忽地‘咦’了一聲,饒有興致的問童不韋,“你說這世間若是當真有投胎這等事的存在的話,我便偷偷使法子不喝那孟婆湯。若是投了個好胎我便留下來享受一番,若眼見是個差的,遇到劉老漢夫婦這等人了,我便想法子尋死,再回去重新排隊投胎。這般壞的便立時死,好的便留下,只過好日子,不過那壞日子,可行?”
這想法委實有些滑稽,大抵是那鉆營取巧的本性使然,竟連這等事都考慮起了使小聰明的手腕。童不韋聞,笑了兩聲,看向童公子,說道:“若是很多世才輪一次躺著過好日子的機會,其余都是差的,你這豈不是每回活的日子都極短,可那投胎的次數卻極多,可謂一年半載,甚至更短的時間便重新投胎了?”
“仔細一想,確實如此。”童公子想了想,追問道,“你說有這等投胎路數嗎?”
“有。”童不韋點頭,看著一下子來了興致的童公子,笑了笑,指向雞鴨棚的方向,“那人的盤中餐就是只活一年半載,養大了就殺,殺了重新投胎!那投胎次數極多,活的日子極短。傳聞里這種投胎法子叫作‘畜生道’,同你說的這個一模一樣。”
這話一出,童公子臉色頓變。
“這鉆漏洞的法子,能想到的人想來有很多。”童不韋看著雞鴨棚的方向,說道,“也不知那些人有沒有試著嘗試過你這鉆營路數了。萬物有靈,卻不知為何你我是人,有些卻生來便是盤中餐的。”
“還有,即便是人,都有走投無路,需要到官府告官求公道之時,那些投了畜生道的,被虐待的貓兒狗兒多的是!它們走投無路,卻沒有辦法到官府告官。”童不韋提醒童公子,“哪怕是人,如那兩姐妹遇上劉老漢夫婦這等人都苦的很,你方才不是說過不想當傀儡嗎?投了畜生道,哪還有你能做主的地方?”
童公子臉色難看至極。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童不韋說道,“別挑三揀四的想要更多了,盡力而為便是!”
“你不想過苦日子,可這由不得你!”童不韋說到這里,起身向外走去,走了兩步,卻又停了下來,轉身對他說道,“那生不如死的男子連生死都由不得他呢,更遑論這日子好壞了。”
“你這話說的也委實太嚇人了!”童公子摸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不滿道,“我看這城里百姓多的是,那每日過的笑呵呵,對日子滿意之人不少,哪里來的那么多連生死都不由自己之人?”
“不錯!那城里衣食無憂的尋常百姓不少,”童不韋點頭,看向童公子,笑了,他問他道,“可你是尋常百姓嗎?我是尋常百姓嗎?遇上了事,你我是如尋常百姓那般去官府門前敲鳴冤鼓,求大人做主的尋常百姓嗎?”
“你不是,我不是。哦,我還試探了一番趙蓮,她也不是。”童不韋平靜的說道,“既不是尋常百姓了,那眼睛就不要盯著尋常百姓看了。你生死都不由自己時,眼睛盯上了尋常百姓,攀咬日子過的衣食無憂的尋常百姓;可你一擲千金,一頓飯食抵得上尋常百姓一家幾年伙食之時,怎的不同尋常百姓攀比了?”
“在小道上被折磨的生不如死時又貪戀大道了,可你若不將小道走到底,如那無底洞一般,不到底是無法折返回去,重新走上大道的。”童不韋說道,“盡人事,聽天命。你大運起時不管尋常百姓的死活;你大運落時,尋常百姓自也不會管你的死活。”
“且你就算想攀咬尋常百姓……也咬不到啊!因為打從一開始就根本不在一條道上,同你全然無關之人,你如何攀咬?”童不韋說到這里,嘆了口氣,“你我……盡力而為便是,其余的,莫要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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