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道自己德不配位多年了,甚至……這欽天監里你也從來不是最厲害的,卻擔了那么多年‘第一人’的名頭,”說到這里,紅袍大員笑了,“說實話,我已提醒過了,你若是執意這般走下去,我倒是想看看那人會怎么做了。”
“他露面的次數越多,我也能越多的接觸到他。于我而,能看到他真身的可能也就越大。”紅袍大員說到這里,起身,看著那一沓已翻了大半的手稿,想了想,還是拿了起來,他道,“或許,我也是被網入其中的一個,如此一來,便更要警惕同小心了!”
看著紅袍大員起身離開的背影,坐在蒲團上的老者目送著他離去,直到再也看不到紅袍大員的身影,又等了好一會兒,未見他去而復返之后,老者倏地起身,快步走向身后未來得及關合的暗格,在暗格里摸索了片刻,又是一聲“啪嗒”的機關開合聲,卻見那暗格又往里頭推了一點,顯然暗格之內還有暗格。
從那暗格的暗格中取出一包藥粉,他拿起袖子飛快的擦著額頭上沁出的汗珠,喃喃道:“我……我是沒得選了,這‘巫蠱之禍’還未咒殺天子與大榮,倒要先將我咒殺走了。”
“你說的這一切我當然知道,畢竟這些事便是不如你這般聰明之人也能猜到。”
“那設局之人設了個如此來勢洶洶,能驟然將所有人都蠱惑卷入其中的迷局,那起手之勢看著如此厲害,如此的來勢洶洶,可偏偏這‘蠱惑’只能維持一瞬,要清醒實在太容易不過了。如此……我也只能被逼著‘續’上這‘蠱惑’之局,不讓人清醒過來了。”老者喃喃著說到這里,眼里忽地閃過一絲微妙與滑稽,他嘀咕道,“那風月地里這等猛藥多的是,也是瞧著來勢洶洶,一眨眼就不行了。”
這等事想起來實在是滑稽,素日里放到大街上都是讓街邊百姓笑著看熱鬧的。他雖也想笑,可眼下卻實在笑不出來。
“我這個……不能叫它一眨眼就不行,得續上去,不讓人‘清醒’過來。”老者說到這里,忍不住抬起袖子繼續擦了擦額頭的汗珠,“還好這藥……我當年留了些。”
“既是一起入了迷障想出來的招數,合該一起面對的,這也是天經地義之事,這責任該一起承擔的,豈有我一人承擔之理?”老者說著冷笑了一聲,“哪用田大人提醒?我自己也知道一旦有人清醒過來,老夫這顆腦袋就成了有些人檢舉密奏,為自己鋪青云路的墊腳石了。”
“這么明晃晃的掉腦袋的把柄遞過去,天子便是再‘仁善’,不想‘牽連甚廣’,我這欽天監監正卻是怎么都逃不掉的。”老者說到這里,咧嘴做了個苦笑的表情,“哪里還用他提醒?若是已在不知不覺間被套入這個局中了,我這‘德不配位’的又怎么可能不似那兩個結局已明的一般不遭殃?怎么可能逃得掉?”
“可即便逃不掉我也認了,因為我實在沒得選,不尋著這條他逼我走的路往下走,我很快就要人頭落地了。所以,我只能往下走,只能替那位設了局的人將這‘迷障’續下去了。”老者喃喃著,鼻頭又是一酸,“我沒得選了。”
“直到眼下,我都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時候被框入的迷障。”老者吸著鼻子,將那藥粉撒在欽天監各處,撒在那一只只燭臺里,那么多只燭臺同時燃起,足以使任何一個踏入其中之人中招了,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他自己,明知有藥粉混于其中,卻依舊不得不坐在里頭,如同‘不知道’一般坐在這里。
“一樣使人入障,我還要借用這藥粉來做到,‘他’卻不用,‘他’確實比我厲害,比我更擔得起這‘第一人’的名頭。”老者說到這里,再次落淚,“說到底還是本事不濟罷了!”
擦眼淚的時候袖中滾出一錠金元寶,看著這錠金元寶,他不由一愣,想起自己是如何拿到這金元寶的。
一句“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田大人,你大運已過,收手吧!”就能值這么多錢外加長安、金陵、洛陽三地城中大宅各一套,真真說是‘一字千金’也不為過。
這些年,自己德不配位的坐在這‘第一人’的位置之上,對多少人說過這等‘大運已過’的話?明明知道‘第一人’出口的話會讓人疑神疑鬼、心神不寧,可他還是說了,一句‘大運已過’一句‘霉運纏身’會讓多少人心生惶恐與畏懼?甚至那膽子小些的還會自己將自己嚇出病來,可他還是做了。
收錢辦事,童叟無欺!他如做買賣一般循著這個道理,‘第一人’肆無忌憚的開口,明碼標價的‘嚇退’多少人?不是所有人都似那位田大人一般不懼他這‘第一人’的口的。
當然,田大人不懼或許也是因為已經見過那個比他厲害的多的‘司命判官’的緣故吧!
想到自己這個占了多年‘司命判官’名頭之人搶占了對方的名頭,此時正清晰的感覺到自己正一步一步的走入網中,老者苦笑著,想起自己明碼標價出口的那些‘大運已過’‘霉運纏身’的話,心中的惶惶驚懼愈來愈盛。
他雖然知道如何不尋著那條路走下去,走向那個人為他設計好的既定的結局,可他沒有旁的路可走了,明知是陷阱也只能往下跳。
能多茍活一日是一日吧!不比那些病重活不下去的、生不如死的,他……實在是舍不得死,這些年借著‘第一人’的名頭,那‘鑲金’的口一開便是千金之數,人間極樂實在讓人難以割舍!
想起提攜自己上位的那位欽天監監正,如今被多少人‘戲稱’‘殉道丹’,背后全然沒有半點尊重之意。他素日里也未少鄙夷過,可此時卻倏地想起那人臨近‘殉道’前夕說出的那些話:這里到底是人間!人,也不該太過快樂的!
想到這些過往,老者閉上了眼,聽得去外頭吃完暮食回來的兩個欽天監小官吏進門之后喚了他一聲‘大人’,而后奇道:“大人,你額上出了好多汗!”
“天熱,似火爐一般快將人烤化了,自然出了好多汗。”老者說著,轉身向屋內走去,那具棘手的,被烤化的‘扭曲怪異’的糖面金身總是需要他處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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