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華燈初上,市委家屬院的夜晚靜謐而安詳。
鄭儀回到家時,客廳里的氣氛有些不同尋常。
妻子秦月坐在沙發上,面容嚴肅,不見往日的溫柔。
五歲的兒子鄭懷瑾低著頭站在她面前,小嘴抿得緊緊的,一副倔強又委屈的模樣。
坐在一旁的父親鄭建國和母親王秀蘭,則是一臉的欲又止,顯然對眼前這場“母子對峙”既關心又不好過多插手。
鄭儀脫下外套掛好,敏銳地察覺到空氣中的緊張。
他放緩腳步,溫和地問道:
“怎么了這是?懷瑾又闖什么禍了?”
秦月見到丈夫回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要將“教子”的責任分擔出去,語氣帶著無奈和一絲慍怒:
“你問問你的好兒子!才上幼兒園中班,官癮倒是不小!”
鄭儀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卻不露聲色,走到沙發邊坐下,將兒子拉到跟前,撫摩著他的小腦袋:
“哦?我們懷瑾想當官了?想當什么官啊?”
鄭懷瑾抬起頭,小臉上滿是理直氣壯:
“我想當班長!我本來就是組長了,我覺得我比現在的班長厲害,班長就應該我來當!”
鄭儀和秦月交換了一個眼神。
秦月深吸一口氣,盡量平靜地敘述:
“他們班原來的班長,是個挺乖巧的小女孩。你這兒子,覺得自己能力強,想當班長,人家老師沒選他,他倒好……”
秦月頓了頓,似乎覺得兒子的行為有些難以啟齒。
“他背地里找那個小班長‘談話’,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一番‘思想操作’下來,那小女孩竟然跑去跟老師哭訴,說自己不想當班長了,要讓給鄭懷瑾。”
“老師覺得奇怪,仔細一問,才知道是你兒子的‘功勞’。人家小姑娘說,鄭懷瑾告訴她,班長應該讓給有能力的人,她膽子小,不如鄭懷瑾,是個‘膽小鬼’,班長合該是鄭懷瑾的。”
秦月越說越氣。
“更氣人的是,你兒子還振振有詞,覺得自己一點沒錯!他說他既沒打架也沒罵人,只是‘講道理’,是那個班長自己認識到‘不足’主動讓賢的!還說……還說這叫‘能者居之’!”
聽完妻子的敘述,鄭儀沉默了。
他低頭看著兒子那雙酷似自己的、此刻充滿了不服輸和“理所當然”的眼睛,心中五味雜陳。
五歲的孩子,已經有了如此強烈的競爭意識和權力欲望,甚至無師自通地運用了類似“說服”、“輿論”乃至一點點“心理壓制”的手段。
這心智,這早熟的程度,遠超同齡人。
一旁的鄭建國忍不住插話,帶著老一輩的寵溺和一點點不以為意:
“哎呀,小孩子嘛,想當班長說明有上進心!我們懷瑾是聰明,有領導能力!我看沒啥大不了的,那個小女孩自己膽子小,怪不得我們懷瑾。”
王秀蘭也小聲附和:
“就是,也沒違反紀律,就是嘴巴厲害了點……”
“爸媽!”
秦月有些急了。
“這不是小事!這么小就學著用手段去爭取東西,還覺得自己沒錯,這思想根源要不糾正,長大了還得了?”
她又看向鄭儀,語氣帶著憂慮:
“老鄭,你說句話啊!這孩子……這心思,也不知道是像了誰!”
像了誰?
鄭儀心中苦笑。
還能像誰?
看著兒子那倔強的小臉,鄭儀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甚至,比他當年更甚。
他當年是受了欺負才奮起反抗,而懷瑾,似乎是天生的……強勢和具有某種掌控欲。
鄭儀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給兒子起錯了名字?
懷瑾握瑜,本意是懷揣美玉,比喻品德高尚。
可他這兒子,懷揣的似乎不是溫潤的美玉,而是一塊未經雕琢、卻已顯露出銳利棱角的……璞石,或者說,是渴望掌控一切的野心。
“懷瑾。”
鄭儀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讓原本有些吵鬧的客廳瞬間安靜下來。
鄭懷瑾似乎有些怕父親,但又倔強地挺著小胸膛,與父親對視。
“告訴爸爸,你為什么那么想當班長?”
鄭儀沒有直接批評,而是選擇了詢問。
鄭懷瑾眨了眨大眼睛,邏輯清晰地回答:
“因為班長最厲害啊!可以管小朋友,可以喊‘起立’‘坐下’,老師不在的時候,班長最大!”
他的理由簡單、直接,充滿了孩童對“權力”最樸素的理解——權力意味著“最厲害”,意味著可以“管”別人。
鄭儀繼續耐心地問:
“那你覺得,什么樣的人才能當班長呢?”
這個問題似乎問到了鄭懷瑾的“專業領域”,他立刻回答道:
“要能力強!要膽子大!要說話算數!就像我這樣!原來的班長膽子小,說話聲音跟蚊子似的,大家都不太聽她的,她就不是個好班長!”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自認為很有道理的話:
“爸爸,你不是也常說,位置要讓給有能力的人嗎?我們老師也說過‘能者多勞’!”
鄭儀心中暗嘆,這小腦袋瓜轉得確實快,已經開始引用大人和老師的話來佐證自己的行為了,而且聽起來似乎還有那么點歪理。
他沒有立刻反駁兒子的“道理”,而是換了一個角度。
“懷瑾,爸爸再問你。如果有一天,有一個比你更強壯、比你膽子更大、比你說話更算數的小朋友,他也用你這種方法,讓你把組長的位置讓給他,你愿意嗎?”
鄭懷瑾愣了一下,小眉頭皺了起來,顯然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本能地想說不愿意,但立刻意識到,如果說不愿意,就等于否定了自己之前的“道理”。
他猶豫了幾秒鐘,似乎在努力思考如何破解爸爸的這個“難題”。
最后,他揚起小臉,帶著一種近乎狡黠的“邏輯”:
“那……那他要先證明他真的比我厲害才行!光說不算!”
鄭儀看著兒子那副“我有我的道理”的模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這小子的反應速度和這種近乎本能的“權力邏輯”,簡直不像個五歲的孩子。
一旁的秦月忍不住白了鄭儀一眼,小聲嗔怪道: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跟你當年一個德行,認準的事,八匹馬都拉不回來,還滿肚子都是理!”
鄭儀被妻子說得有些尷尬,咳嗽了一聲,知道不能再任由兒子沉浸在他的“道理”中了。
他伸手將兒子抱到自己腿上,語氣變得嚴肅而深沉:
“懷瑾,你聽爸爸說。”
“想當班長,想做得最好,這本身沒有錯。這說明你有上進心,有責任感,這是優點。”
先肯定,再引導,這是鄭儀教育孩子的一貫方法。
“但是,你想過沒有,班長之所以‘最厲害’,不是因為他能管別人,能喊‘起立坐下’。”
鄭懷瑾疑惑地看著爸爸。
“那是因為什么?”
“是因為班長要承擔責任,要幫助老師,要關心同學,要成為大家的榜樣。”
鄭儀耐心地解釋著。
“一個真正的班長,不是靠讓別人害怕或者覺得自己不行來當上的。而是要靠自己的行動,贏得大家的信任和喜歡。”
“你看,如果你當班長,小朋友們都怕你,或者不喜歡你,你覺得你這個班長當得開心嗎?能當得長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