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這句話,其分量足以掀起滔天血浪,湮滅無數人頭!
這是最深的忌諱的試探!
皇帝看著福來那驚駭欲絕、瑟瑟發抖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戲謔。
他緩緩站起身,踱步到窗邊,背對著福來。
“怎么?”
皇帝的聲音仿佛帶著一絲疑惑:“你這在宮里沉浮了一甲子、見慣了大風大浪的老狗,也有怕的事情?剛才不是還說,朕待族人很好么?”
福來大公公只覺得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更加用力地磕頭。
皇帝望著窗外流觴園的方向,那里是他與虞皇后常去的地方。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輕輕嘆了口氣。
那嘆息聲里竟透出一種深深的疲憊與厭倦,與剛才那雷霆萬鈞的質問判若兩人。
“福來啊。”
皇帝的語氣變得飄忽,像是在自自語,“你說,朕這皇帝當得……是不是真沒意思?”
福來大公公的頭,垂得更低了。
“太平道反我,叛軍盤踞州府,視朕如無物。神京城里,各大世家,陽奉陰違,敷衍塞責,各懷鬼胎。朝堂之上,那些所謂的股肱之臣,九大院的重臣們,表面恭敬,背地里,怕是早就將朕視為昏聵無能之輩了吧?”
他轉過身,看著地上抖成一團的老太監。
“偌大個神神京,偌大個九州江山,好像……只有皇后是真的心疼朕,在乎朕。她不會算計朕,不會敷衍朕。”
皇帝說著,一步步走回御案旁,手指再次撫過天子劍冰涼的劍鐔。
“既然都這么累。”
他忽然展顏一笑。
那笑容明媚得有些詭異。
接下來說出的話卻讓福來魂飛魄散。
“不如……朕將這勞什子的皇位,傳給我那有‘皇帝之姿’的堂弟元如龍?讓他去操心這天下大事,去應付那些豺狼虎豹、世家門閥?”
他微微歪頭,像個尋求建議的孩子。
“朕呢,就帶著皇后,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逍遙自在去。你說,這主意……怎么樣?”
“陛——下——!!!”
福來大公公發出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呼喊,仿佛被踩斷了尾巴。
他再也顧不得儀態,手腳并用地向前爬了兩步,額頭如同搗蒜般,瘋狂地砸向地面,發出“咚咚咚”沉悶而急促的聲響,在死寂的御書房里回蕩,聽得人頭皮發麻。
“陛下不可!萬萬不可啊!”
這個老太監嘶聲力竭:“陛下乃真龍天子,九五至尊!身系大元神朝社稷安危,肩負九州人族氣運福祉!此等重擔,非陛下莫屬!天下蒼生之命脈,皆系于陛下一身!此念……此念切切不可動!老奴……老奴懇請陛下收回此念!”
他涕淚橫流,額頭迅速紅腫滲血,整個人幾乎癱軟在地,只剩下本能的、絕望的叩首與哀求。
天子劍的嗡鳴,不知何時已悄然停止,靜靜躺在御案上,仿佛什么也未曾發生過。
只有福來那帶著哭腔的嘶喊和沉悶的磕頭聲,在象征著至高權力的御書房內,久久不息。
皇帝沒有再說什么。
他只是輕聲地嘆息。
這個世界上啊,最看不透的是人心,越是熟悉的人,就越是看不透。
但最容易看透的,也是人心。
因為人心里一旦開始琢磨一件事情,就好像是一點火星子掉進了干柴里,總有暴露的一天。
人在認真說話的時候,有可能說的是假話。
而有些借助玩笑話說出來的事,才是真心話。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