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不是。”雪雪被朱重九的話,刺激得無地自容,一邊擺手,一邊**般祈求,“你,你不能,不能繼續這樣做了,求,我求求你,別再這樣做了,真的不能了,算我求你了,你這,這不是拿我往火上烤么。”
“怎么,雪雪大人不想打勝仗了,你看我,好心偏偏辦錯了事情。”朱重九詫異地看了雪雪一眼,滿臉歉然,“不過想改過來也簡單,洪三,去給王宣將軍傳令,明天一早,全軍向雪雪大人的駐地發起猛攻。”
“是。”徐洪三痛快接令,舉起嗩吶,就要奮力吹響,然而雪雪卻像突然被馬蜂蜇了屁股辦跳將起來,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別,別吹,別吹,我求你,別吹,我,我再想想,我再想想,你讓我再想想,一會,一會就行。”
“你看,你這人就沒個準主意。”朱重九走上前,輕輕拉住他的手臂,“來坐下喝杯茶,夜長著呢,你盡管慢慢想,只要別耽誤了明天早晨的戰事就行。”
雪雪像被抽了筋的狗熊般踉蹌了數步,借著他的拖動力量,緩緩前行,額頭、鼻尖、兩鬢,汗出如漿,“大總管,大總管,放過我這一回,再放過我這一回,我,我下次,下次肯定不敢了。”
“行,咱們倆啥交情,你說怎么著,咱們就怎么演戲給人看,贏、輸,還是平局,都隨便你挑。”朱重九非常豪爽地點點頭,然后將目光再度轉向徐洪三,“派人給王宣將軍傳令,明天一早,撿距離雪雪大人最遠的那個元軍營頭發起進攻,咱們不給雪雪大人添麻煩,他演累了,需要好好歇息幾天,你親自去傳令,大半夜的,別吹嗩吶嚇唬人,告訴王宣將軍,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徐洪三再度大聲領命,然后飛身跳上戰馬,疾馳而去。
一眼不眨地盯著他的背影離開,雪雪用力推開朱重九的胳膊,緩緩蹲在了地上。
“別這樣么,我又沒把你怎么著。”朱重九笑呵呵走上前,扶起他,緩緩走向一個事先布置好的氈凳,“你到底想干什么,就直說,咱們倆打這么久交道了,你還不明白么,我這個人最喜歡直來直去,你要是真的想跟我斷絕來往,也行,從明天起,兩軍陣前再相遇,我就拿出全部本事跟你的兵馬硬做一場,反正,無論如何不會讓你為難。”
“你”雪雪艱難地抬起頭,看著朱重九坦誠的眼睛,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才好。
那是一只魔鬼,喇嘛經中所說那種讓人看上一眼就永遠陷入沉淪的魔鬼,自己當初,就是因為相信了他這雙坦誠的眼睛,才答應跟他做第一筆交易的,自己當初只是為了挽回朝廷顏面,自己當初,原本跟他說好了,做過一次之后就停手,然后誰都不認識誰、
誰料,做英雄的滋味,是如此的甘美,讓人品嘗過一次之后,就忍不住要品嘗第二次,于是乎,短短一個多月時間,自己就帶領著五千禁軍殘兵,創造了一個傳奇,每五天收復一城,從濟南一直收復到了益都,然后又收復到了安丘和濰州,雖然因為友軍配合遲緩,在平度城下吃了一場小敗,但轉過頭,就又當著脫脫本人的面兒,在密州把場子找了回來。
而獲取這些勝利,自己所付出的代價,不過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消息,至今未曾威脅到大軍的安全,也未曾涉及到核心軍機。
然后,整個事態就脫離了掌控,沒有人能在硬碰硬的戰斗中,擋得住朱重九,只有自己能,自己麾下這五千多兄弟,每次只要一出場,就能嚇得淮安軍戰斗力降低大半兒,然后不得不且戰且走,一場接一場的勝利,鑄就了自己的常勝美名,然后每獲取一場勝利,脫脫的臉色就冰冷一分。
雪雪不敢猜測脫脫看沒看出來,朱重九在故意跟自己兩個配合著演戲,也不敢猜測倘若脫脫知道自己先前那么多驕人戰績也都是朱重九有意想讓,會怎樣收拾自己,他甚至無法讓這場戲停下來,讓兩軍之間的關系恢復到原本正常的狀態,因為一停下來,自己麾下這五千“精銳”兵馬就會被徹底打回原型,等著他的,肯定是一把冰冷的斷頭刀。
唯一的希望,就是脫脫能迅速打敗朱屠戶,讓所有秘密都淹沒在一場大勝中,然而,這根本就是癡人說夢,背靠著登萊的朱重九,隨時可以從海上獲得支援,用兵老辣的徐達,又像一塊牛皮糖般,死死纏在脫脫身后,一個多月來,脫脫用盡了渾身解數,也不過是將朱重九逼退了五十余里,而徐達卻在脫脫身后,將察罕和李思齊等人打得落荒而逃。
再繼續這樣糾纏下去,真相早晚會大白于天下,而只要那一刻到來,雪雪相信,自己和哥哥哈麻,都會被皇帝陛下果斷拋棄,到那時,脫脫,可以將其喪師辱國的罪責,一股腦的全推到自己身上,然后果斷跟朱屠戶握手和,帶著殘兵敗將回到大都城中,以清君側。
如果當初自己不接受朱屠戶的好意,猛然間,一股悔意涌上雪雪的心頭,那樣的話,頂多是自己一個人死,不會拖累哥哥哈麻,不會拖累禁軍中這幫兄弟,想到陪自己做戲做了這么久,卻從沒走漏絲毫風聲的阿木古朗、哈爾巴拉、烏恩其等人,雪雪就恨不得以頭撞樹,每個人身后都是一個龐大的家族,每個人身后的利益都盤根錯節,自己在他們眼里,就是折子戲中的一個白鼻子小丑,無論在戲臺上跳得多么歡,卸了妝后,就一文不值。
“至于么,你。”一塊潔白的拉花棉布手巾,忽然從眼前落下,同時傳入耳朵的,還有朱屠戶那魔鬼一樣的聲音,“打勝仗總比打敗仗強吧,難道你們那邊,打了勝仗,反而成了罪名。”
“你,,。”一把推開手巾,揚起雙通紅的眼睛,魔鬼,朱屠戶就是魔鬼,自己已經出賣了靈魂,自己絕不能繼續接受他任何好處。
然而,魔鬼的聲音,卻繼續往他的耳朵里頭鉆,不疾不徐,充滿了誘惑,“把這一仗結束吧,咱們兩個一起想辦法,死得人已經夠多了,繼續下去,除了死更多的人,沒任何意義,脫脫打不垮我,我也同樣沒本事現在就打敗他,不如算作平局,咱們各自撤兵,等積蓄足了力量,再重新打過,下次你多帶些兵馬和火炮從大都過來,咱們之間從一開始就不再聯系,就當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
“結束,,。”雪雪瞪圓布滿血絲的眼睛,茫然重復。
讓這場戰爭就此結束,讓所有交易也就此終止,然后,掩飾掉一切痕跡,等下一次重新來過,也許,這的確是一個好辦法,但,自己又怎么可能做得了脫脫的主兒。
“是不是覺得脫脫不會答應,我要是他,也不答應,否則,你回去就是英雄,而我則成了萬夫所指。”朱重九將手巾折了折,繼續遞到雪雪面前,“所以,我要是脫脫,就一定要死撐下去,能讓你戰死沙場最好,即便你不戰死沙場,也想辦法抹掉你以前的功勞,以掩蓋我自己的無能。”
“別說了,別說我,求求你別說了。”雪雪像瘋了般,一把搶過毛巾,在自己臉上抹來抹去。
“不是我說不說的問題,我閉上嘴巴簡單,但別人怎么做,卻不受我控制。”朱重九嘆了口氣,輕輕搖頭,“我最近感覺很不對勁,脫脫好像是故意在派你來跟我作戰,他好像從一開始,就在懷疑你,所以才努力把你往高處推,直到所有人都覺得你的戰績難以置信。”
“別說了,我知道,不是你一個人聰明,。”雪雪忽然跳了起來,兩只眼睛充滿了血絲,“他在等著我把牛皮吹破,然后當著十幾萬人的面兒,打我,打我哥哥,打皇上陛下的臉,他就是這么個人,他絕對就是這樣想的,我,我”
用毛巾捂住自己的臉,他又緩緩軟倒,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確,真相其實早就被脫脫看出來了,只是,只是他在將計就計,準備利用此事,達到最大的目的,而自己,一步步被推向懸崖卻不自知。
“結束掉它,你有這個能力,雪雪,我相信你。”朱重九也緩緩地蹲下去,雙手抱住雪雪的肩膀,像對待好朋友般,用自己的胳膊,給對方提供勇氣和力量,“咱們倆最后做一筆交易,你幫我結束掉這場戰斗,然后我幫你解決掉脫脫,最后一筆,咱們兩個從此一拍兩散,你回你的大都,我回我的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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