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黃河賦(下三)
“是。”眾文武躬身領命。
其中很多人心中對朱重九的寬容非常不理解,甚至還有很多人心中覺得憤憤不平,然而,迫于朱重九的積威和跟老伊萬等將領的袍澤之情,他們只能暫且委屈自己,然后想辦法在具體執行當中,去想方設法打折扣。
即便如此,在隨后的漫長戰爭年代,依然不知道有多少人,因為朱重九今天的理性,而保住了身家性命,在隨后數百年時間里,每當華夏內部民族矛盾瀕臨爆發之時,總有一些沒有失去理性的人,想起朱重九當日所說的話,一次又一次挽狂瀾于既倒。
促使人類進步的,永遠是理智,而不是本能。
這是人類和野獸的區別。
這也是文明與野蠻的分水嶺。
不能把自己變成最近最痛恨的那種人,否則,所作所為,就全部失去了意義,很簡單的一句話,卻在這個被野蠻征服了近百年的國度,重新照亮了許多人心里的善良,并且于史冊當中一直閃耀,像恒星一樣久遠。
不過在朱重九剛剛說出這句話時,淮安軍中的任何人,都沒想到他們正在重新點明之火。
他們很忙,每個人接下來都像水車上的齒輪一樣忙碌。
大總管府那條只要做出決定,任何人就都必須全力以赴的規矩,經過一年多來的潛移默化,已經滲透到每個人的骨頭里。
而朱重九根據另外一個時空企業運作經驗拼湊起來的任務劃分及整合方式,雖然是個四不像,卻令他的大總管府比這個時代任何官僚機構都有效率得多,只用了大半夜時間,所有船只就全部清理完畢,、
胡大海的第二軍依舊留守淮安,第一軍和第五軍的所有戰兵,則在凌晨十分,以連為單位,分別乘坐四百余艘不同規格的船只,沖向了滾滾黃河。
每艘船都是只裝了三分之一載重,除了人和必要的武器之外,就是足夠吃船上人吃十天的干糧。
桅桿再次如樹林般高聳于大河上,緩緩前行。
黃河的水面兒變窄了足足一半兒,大片大片的灘涂都露了出來,就像魔鬼啃過的骨頭。
忙著趁機在淺灘上截殺魚群的水鳥被船隊驚動,一片片躍起,一片片落到對岸,遮天蔽日。
所有人都沒心思說話,默默地站在甲板上,焦急地看著坑坑洼洼的灘涂,仿佛從剛剛見到空氣的沙子中,能找到一個幸運的答案。
也許大總管和祿長史的判斷錯了,今年黃河的枯水期提前了,所以下游河段才會出現反常,如果那樣的話,大伙雖然是白跑了一趟,至少其他十幾萬紅軍袍澤安然無恙,從睢陽到徐州,這片廣袤的土地上,父老鄉親們安然無恙。
每個人,都不希望朱重九的預料成為現實。
然而,愿望總有破滅的那一刻。
當船隊臨近宿遷時,所有善良的期盼,都化作了泡影。
因為中間隔著睢水、淮河兩道大河,以及磐石山、洪澤湖等緩沖地帶的緣故,臨近淮安位置,幾乎看不出洪災的發生。
但是,當過了睢水和黃河交匯處后,船頭下的水面就變得越來越寬闊,很快,就再也看不到河岸與河道的分別,一個人間澤國,像被魔鬼用筆畫出來的一般,慢慢顯示在大伙面前。
本來已經到了收麥子的時節,田野里卻看不到任何麥穗和牲畜,只剩下一片接天蔽日的暗黃色水面兒,將所有田野、村莊都給覆蓋了起來。
房屋早已垮塌不見,高大的柳樹和楊樹,也只能看到一個灰綠色的樹頂,而僥幸活下來的人和動物,就牢牢地抱著樹頂上的枝干,閉著眼睛,把命運徹底交給了老天。
只要他們失去力氣,就會掉進**當中,轉眼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