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天算(下四)
“嗯。”劉基一口氣沒喘勻,差別沒給活活憋死,胸脯起伏了好一陣,才咬著牙說道,“大總管可知,壺再大也終究有限,而人欲則無窮無盡。”
朱重九把頭搖了搖,自信滿滿,“那就換更大的壺,不停地換,實在不行,就將壺蓋打開,你在這邊往外倒,我在那邊往里續,看你的肚皮大,還是我續水續得快。”
“嗯。”劉基又是一聲悶哼,兩眼直。
“噗。”施耐庵嘴里的茶水只來得及咽下去一半兒,其他全都噴到了自家衣服大襟兒上,再看先前義憤填膺和宋克,臉上半點憤怒之色都不見了,望著呆呆愣的劉基,樂不可支。
朱重九剛才這個比方打得太生動了,在座的人沒法兒裝聽不懂,劉基認為淮揚系的展會后繼乏力,前提就是天下財富固定不變,朱重九這邊多“吃”了一口,別處自然會少吃一口,而萬一朱重九將全天下的所有財富都搬回了揚州,全天下的財富就會徹底枯竭,屆時,淮陽系這個突然崛起的大怪物也會因為財富難以為繼,瞬間傾覆于地。
但朱重九一句換大壺,就解決了所有麻煩,如果把目前天下紅巾所掌控的地域比作一個水壺的話,這個壺里的水便是有限的,而與紅巾軍控制的地域相比,大元帝國,無疑就是一個更大的水壺。
至于后面兩句,明顯雙方就都在強詞奪理了,劉基固執地認為,整個大元的財富也有限,無論如何都不夠淮揚系搜刮,而朱重九,則直接告訴他,大元朝不夠大的話,我繼續向外開疆拓土,不停地拓,拓到滿足需求為止,如果還不能滿足的話,就繼續拓,以大炮為犁,無止無休。
也不怪劉基吃癟,事實上,這個時代的讀書人,甚至包括一代名臣朱升、李善長等,對經濟學的認識水準,都非常淺薄,他們平素見識到的,就是男耕女織,自給自足的小農生產方式,充其量再加上一個“薄賦輕稅,修生養息。”他們一直被灌輸的,也是“無商不奸”“以農為本”,所以他們自然而然地就排斥一切官方參與工商業行為,認為那是在與民爭利。
因此歷史上的那個大明朝立國之后,國家財政收入一直都是個很悲催的數字,非但跟幾百年后把海關完全交給外國來負責的“我大清”沒法比,甚至連已經滅亡了七十余年,手里只有半壁殘山剩水的南宋都不如。
而全程參與了大明朝早期各項稅收政策的制定的劉基,對此責無旁貸,換句話說,正是因為劉基、李善長等人在經濟知識方面的短缺,才導致了大明朝在國家財政收入上的先天不足,而明代中后期的財政制度無論怎么改革,也都沒能脫離農業經濟的窠臼,甚至在大明末年,在滿清頻頻叩關的情況下,仍然沒有勇氣和能力從新興的外貿和工商業領域開辟財源,只是一味地從農民頭上加征,最后,李自成揭竿而起,整個華夏重新淪入黑暗
以己之最短,擊他人之最長,這一個回合,劉基輸得是半點兒都不冤,他哪里知道,朱重九身體內的另外一個靈魂,穿越自互聯網時代,生前所接觸的到的知識廣度,遠非十四世紀中葉的讀書人可比,特別是在經濟學方面,從資本主義初期的不列顛武力掠奪,到資本主義后期的美利堅全球化商品傾銷,再到某兔子靠兩美元一件的廉價服飾橫掃全球,簡直都是最直觀最生動的經濟學教材,每天沒完沒了地被灌輸,即便是塊朽木,也早雕成趙公明了,怎么可能,還會被劉基那套古樸的小農經濟理論給忽悠住,。
“大壺來了,大總管,這是本店最大的一只銅壺了,您老慢慢用茶,熱水不夠的話,小的隨時給您續。”就在眾人仔細品味朱重九話中所指的時候,店小二愣頭愣腦地跑了上來,雙臂用力將一只芭斗大的白銅水壺提到桌案旁。
“哈哈哈哈哈哈哈。”這一刀,可是補得恰到好處,眾人頓時再也憋不住,一個個笑得前仰后合。
“這,這”機靈的店小二不知道自己到底說錯了什么,努力拎著水壺,面紅耳赤。
“沒你的事情,趕緊下去準備菜肴。”朱重九怕他失手燙傷了自己,趕緊單手接過水壺,將其輕輕地放在了桌案上。
“哎,哎,大總管,您,您老慢用,魚,魚馬上就能好,小的去給您端來,給您端來。”店小二如蒙大赦,抱頭鼠竄而去。
經他這么一打岔,劉基終于緩過了一口氣,整整衣冠,正色說道:“大總管可知,國雖強,好戰必亡。”
“此語,出自《司馬法》。”自打娶了個學霸之后,朱重九的古文造詣就竹子拔節般往上漲,想都不想,從容接口,“后一句是,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天下既平,天下大愷,春蒐秋狝,諸侯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戰也。”
“噗。”祿鯤笑了一聲,迅低下頭去,慢慢品茶,自家老爺子眼光就是毒辣,這孫女婿挑得,簡直準得沒法比了,雖然平素看上去粗豪了一些,但認真起來,連名滿江南的大才子劉基劉伯溫遇上他,都縛手縛腳,根本占不到半點兒便宜。
“大總管有過目不忘之才,劉某佩服。”劉伯溫接連兩招都被倒著打了回來,心中不免有些吃驚,拱了拱手,苦笑著夸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