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僧人宣布稍歇息片刻的時候,劉馳馳忽然覺得有些悵然若失。
此前一番如翠谷黃鸝、山澗溪流般的吟誦聲還聲聲在耳,此刻看著空蕩蕩的臺子上,他的心情猶自反復縈繞在其中。
而關于悟門的聯想,令他一籌莫展。
法門寺一別后,悟門身上定然發生過許多事情,她是如何獨自一人來到這江南的?看她這副世人的扮相,決不只是為了參會而來,那么,她真正的目的又是為何呢?
雖有諸多疑問在他心中盤旋,但恐怕一時無解,惟有見面之后才能問清楚了。
正午雖剛剛過去,但陽光依然暴曬得厲害,好在殷家座席上方有遮陽的頂棚擋著。
趁著休息的間歇,甜兒正安排家丁先將軟轎抬回客房放著,看她這樣的安排,劉馳馳從心底里佩服甜兒這丫頭的細致用心。
他閑逛一般地走過去,佯裝看她張羅。
“默余那里還好吧?”他壓低聲音問道。
“我叮囑他就在客房里待著,哪都不準去。”甜兒自顧看了看四周,神情略有些擔憂道:“看這情形,他恐怕只有晚上才能露面了。”
聽她這話,劉馳馳也裝作很閑散地看了一圈四周。
果然,開場之后,本在寺院外圍駐守的神策軍守衛已往寺院內轉移了不少人,此時的場內反倒是三五步就有一個守衛,比剛才要森嚴許多,如果李默余此時出來,定然還是危險重重,甜兒此舉乃是上策。
“如此也好。”
他向甜兒點了點頭,以示謝意。
木鼓聲起,講經大會重新開啟,住持僧人重新請出難羅法師上場。
想來是為了莊重起見,這一回他裸露著右肩,左肩換披了件袈裟上場。袈裟以緋色為主鑲嵌著金黃的絲線,和他膚色倒還顯得搭配。
泠竹不解,問老夫人道:
“他換了件袈裟又是什么意思?”
對于泠竹的好問,老夫人有足夠的耐心,她回答道:
“這袈裟本就是纏縛于僧人身上之法衣,以其色不正而稱名,此時他換上,表示莊重罷了。”
泠竹又問道:
“那他一肩裸露著,似穿不穿又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微微一笑道:
“這并非似穿不穿故意怠慢的意思。自古至今,僧人們披著袈裟有兩種方式:一種是通掛在兩肩之上的,被稱作‘通肩法’,一般用在僧人出行或是入俗舍時。另一種就是他這種穿法了,裸露右肩,將袈裟披掛在左肩,稱之為‘偏袒右肩法’,多是對佛,或是修行供養時穿。”
泠竹這才聽明白了。
等她們再回頭時,那難羅法師已經在臺中央的蒲團盤腿坐下。只是好像并不急著發,微閉雙眼,一副打坐入定的模樣。
不多一會,一名白衣少年走到講經臺一側坐下,順手在面前鋪開紙筆,靜坐伺候著。
果然這白衣少年又是悟門。
原來作為百子之首,她除了領誦經文以外,還有一項“殊榮”,就是負責在難羅法師講經之時記錄下他所講經的內容。她的位置自然也就距離“高僧”最近,在其他人看來,這確實算得上是個無上榮耀了。
坐定片刻,等到全場無聲,劉馳馳注意到這番僧難羅的喉結動了一動,眼睛微微睜開,張口緩緩說道:
“我今日所講的《阿含經》,乃是小乘佛教的基本經典,其中內容均為記述佛陀及其弟子修道和傳教之時的活動行。其中論及教義有四諦、四念處、八正道、十二因緣、十二分教、無我、無常、五蘊、四禪……”
劉馳馳明白,這番僧終于開講了。
別看這番僧心術不正,背地里一副花花腸子,人又長得古怪猥瑣,可不料說起佛籍經典來倒是頭頭是道,一副口若懸河的模樣,想來平時也沒少下苦功。
這也難怪,劉馳馳想到,舉凡是四海云游的僧人,如若沒個口舌之長,怎能混成他現在這副樣子,動不動就是國師自稱,出入還有神策軍保駕護航。
劉馳馳實在沒有心思聽他講話,再者他自己本就對佛經不感興趣,他微微示意了一下老夫人,起身沿著會場四處溜達去了。
講經臺子足夠的大,殷家的貴賓座席位于臺子的最右側,而悟門恰巧是坐在臺子的最左側,相隔甚遠,加之圍觀聽講的人又多,人山人海地圍坐了幾圈,所以從一開始悟門壓根就沒有注意到他。
臺上的悟門素素的容顏,面目寧靜,只管低頭執筆,用心地記錄著難羅所講的每一個字,寫到停頓處,也會偶爾抬頭看一眼那難羅法師,眼神的瞬間有些復雜而又難以捉摸的意思。
劉馳馳背著手繞過人群外圍往臺子的左側邊走邊看,時不時停下來端看悟門幾眼。他相信,就在這個場子里,自己一定是那個最了解悟門的人。也只有自己,才能洞察悟門真正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