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時刻,母親已經說不出話來,她把李默余幼小的手掌一再摩挲著,然后放于家仆其叔粗大的黑手之上,流下生平第一滴眼淚給他們送別。
風雪低回呼嘯在母親的墓前,李默余幼小的嘴唇被自己的牙齒咬得鮮血淋漓。
在長長的一段講述中,劉馳馳一句話都沒有說,他能深刻地體會到那種背井離鄉的悲傷,還有年幼時即奔波遷徙在旅途中的艱辛,甚至還有那生離死別的切齒之痛。
他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手掌撫在李默余的手背之上,讓自己手心的溫度幫助自己的兄弟抵擋憂傷。
“那些是些什么人?”他問。
“還能是什么人,神策軍!”從李默余口中一字一句地吐出那三個字。
“后來怎樣,你們逃出去了嗎?”他問道。
在他看來,一個老人和一個羸弱的孩童投入到北方漫天的冰雪中,無異于踏上一條死路。
“索性老天眷顧,最終我們還是逃出去了,可是北方冰天凍地的寒冷險些凍掉我的一條腿。”李默余回答他。
他能理解,北方的極寒對于一個居無定處流離失所的少年是怎樣一種摧殘,能撿回性命都算是萬幸了。
“然后呢?”
“那正是北方的臘月天氣,我們一直往北,一直往北走了足有一個多月,直到天氣開始轉暖,我們才在北方的一座城鎮停了下來。”
李默余的眼神里開始有些溫暖在波動,想來他開始了一段稍稍溫暖的記憶
爛漫的春光驅走了人們冬天里的饑餓與恐懼,人們很快遺忘掉冬日里的悲傷,重新開始在陽光帶來的幻覺里快活地游走著。
這就是一座城鎮里的人們帶給他的感覺。
少年的小默余很虛弱,他倚在街角讓陽光照遍他的身體,這樣他會覺得好受一些。因為沒有力氣,他的一條腿很怪異地筆直攤在地上。誰也不知道,隨著脈搏的悸動他小腿肚上一陣一陣剜割般的疼痛正摧毀著他的忍耐力。
一個冬天雪地里的長期跋涉在小腿上造成的凍傷,已經由一個瘡口潰爛成一個碗口大血肉模糊的洞。
小默余還是覺得冷,他明白自己在發高燒。他覺得頭昏沉沉的,他用皸裂的嘴唇發出“水”、“水”的聲音。
其叔從街遠處披亂著頭發撥開路人急沖沖地跑過來。
“少爺,少爺,哦,喝水,給你喝水。”
他手腳忙亂的倒了些水在破陶碗里,扶著李默余灌了下去。
“少爺,少爺,我去找人要了些藥,你抓緊喝了吧。”
他把別在腰上的水囊打開,倒出一碗底黑稠稠的藥汁扶著默余又灌了下去。
“少爺,少爺。”其叔帶著哭腔,用臟兮兮的袖口抹著他枯槁眼眶里的老淚:
“你一定要撐住啊,無論如何要撐下去啊,奴才我求求你了。”
“得,得”一陣飛揚的馬蹄聲從街頭傳來。
春風得意馬蹄疾,這個形容好像并不貼切。在陸家少爺這兒,好像無論什么時候他的馬蹄聲都是喧囂而急促的。
“吁—”那馬蹄聲竟然在李默余他們對面停了下來。
街對面的墻角坐著逃荒的娘倆,母女兩個,女兒也就七八歲的樣子,面前放了個粗碗。
聽到馬蹄聲停下來,那婦人將頭抬起來看了一眼又趕緊低下去。
陸家少爺“嘖嘖”地撇起嘴來,還真是的,昨天就注意到了這要飯的婦人還真的不是一般的漂亮,這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虧的我停下來細看一眼,要不然真錯過好事了。
他伸出看似肥豬油壘起來一節節的手指將那婦人的臉給抬了起來。
那婦人連忙說:
“公子行行好,賞我們幾紋錢吧,要不然給我閨女一碗吃的,她幾天沒吃的了,您行行好。”
陸少爺的臉笑得像綻開的包子,旁邊的隨從也跟著不知所謂地笑,場面很橋段。
“行,沒問題。跟公子我回去,包你吃喝穿的都不愁,哈哈”陸少爺張揚地笑著說。
他知道就算自己笑得多惡心,也沒有人敢笑話他,這鎮子他家老爸說了算。
那婦人聽這話趕忙往后躲,“公子,不要,不要啊。”
陸家少爺有點不耐煩了,撇撇嘴沖著手下說道:
“給敬酒不吃,帶走。”
好幾個手下走去就拖拽那婦人,女孩嚇得大哭,大聲叫著“娘,娘”。
圍觀的人倒是不少,可是他們都帶眼沒帶手。
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