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敢不敢?你看我敢不敢……”
滿院子的人都驚叫著,意蓮叫“世全”,小葳叫“爹”,傭人們叫“老爺”,鐘舒奇叫“伯父”,素卿尖叫“老天爺”……庭院里一片慘叫聲。木棒正要揮下,陽臺上,傳來芊芊凄厲無比的呼號:
“爹!你廢了我的手吧!我來代他!我下來了!若鴻!我下來了……”她說著,已忘形的爬上欄桿,縱身飛躍而下。
小葳第一個看見,尖聲狂叫:
“姐姐……姐姐跳下來了……姐姐呀……”
若鴻抬頭一看,芊芊正飛快的墜下樓來。
“芊芊啊……”他慘烈的大喊,掙脫眾人,奔過去。
杜世全回頭一看,嚇得丟掉了棍子,狂奔過去,伸出手來想接住芊芊。世全哪里接得住,芊芊已“砰”然一聲,跌落在石板地上。滿院一片慘叫,全體奔了過來。
芊芊躺在地上,整個人都已暈死過去。額頭貼著石板,血慢慢的沁了出來,染紅了石板。
若鴻撲跪在芊芊面前,伸出手去,他把她抱了起來,緊擁在懷里。他的臉色和芊芊的臉色一樣白,他用自己的下巴,緊偎著她那黑發的頭顱,嘴里,亂七八糟的說著: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走的,你死了,我跟著你去……我一定跟著你去……你不要怕,有我呢!有我呢……”
杜世全怔在那兒,在這么巨大的驚恐下,已完全失去了應付的能力。意蓮雙腿一軟,暈倒在福嫂的懷里。
芊芊被送進了慈愛醫院,那兒有最好的西醫。
芊芊并沒有死,但是,傷痕累累。額頭破了,右腿挫傷,膝蓋擦傷,到處有小傷口,到處淤血。最嚴重的是左手,手腕骨斷了。醫生給她立刻動手術,接好了骨頭,上了石膏。那時,上石膏還是最新的醫治方式。足足經過四小時的手術,芊芊才被推入病房。她看起來實在凄慘,額上包著繃帶,手腕上上著沉甸甸的石膏,渾身上下,到處貼著紗布。她整個人縮在白被單里,似乎不勝寒瑟。
到了病房,她就清醒過來了。她一直睜大眼睛,去看若鴻,驚恐的問:“你,你的手,你的手……”
若鴻急忙把兩只手都伸在芊芊眼前,拼命張合著手指給她看,嘴里懇摯的說著:“一根手指頭都沒少!芊芊,你用你的生命,挽救了我這只手。從此以后,這只手是你的,這只手的主人,也是你的!我在你父母面前,鄭重發誓,從此,我這個人,完完全全都是你的!你要我怎樣,我就怎樣……”
她瞅著他,緊緊的瞅著他,仔細研究著他的臉:
“你的眼睛腫了,你的嘴角破了,你的臉瘀血了,你的下巴青了,你的眉毛也破了……你的胸口怎樣?肚子怎樣?我看到大順……一直打你肚子……”她啜泣著,淚,涌了出來。
“拜托你,求求你!”若鴻也落下淚來了。“請你不要研究我臉上這一點兒傷吧!你躺在這里,上著石膏,綁著繃帶,動也不能動,我恨不能以身代你,你還在那兒細數我的傷!你知道嗎?我真正的傷口在這兒!”他把手壓在心口上,痛楚的凝視著她。杜世全驚愕的站在一邊,注視著這一對戀人,一對都已“遍體鱗傷”的戀人。一對只有彼此,旁若無人的戀人。他簡直不知道自己心中是恨是悲?是怨是怒?只覺得鼻子里酸酸的,喉中梗著好大一個硬塊,使他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意蓮拉著他,把他一直拉到了門外,哀懇的對他說:
“世全,我們認命了吧,好不好?”
“這是‘命’嗎?”杜世全問:“不是‘債’嗎?”
“命也罷,債也罷,那是芊芊的命,那是芊芊的債,讓她去過她的命,去還她的債吧!你什么都看到了,他們兩個,就這樣豁出去了!好像除了彼此之外,天地萬物都沒有了!這樣的感情,我們做父母的,就算不了解,但是,也別做孩子的劊子手吧!”“劊子手!”杜世全大大一震:“你用這么嚴重的名詞……”“當芊芊跳下樓來的一剎那,我就是這種感覺,我們不是父母,而是……劊子手!”意蓮含淚說。
杜世全注視著意蓮,廢然長嘆。世間多少癡兒女,可憐天下父母心!他知道他投降了。但是,他必須和這個梅若鴻徹底談一談!鐘舒奇當晚就到了煙雨樓,把若鴻挨打,芊芊墜樓的經過,詳詳細細的說了。子默和子璇,都震動得無以復加,“三怪”更是嘖嘖稱奇,自責不已。葉鳴跌腳大嘆說:
“若鴻來求救的時候,我就有預感會出事,朋友一場,我們為什么不幫忙呢?”“你有預感,你當時為什么不說!”沈致文對他一兇:“現在放馬后炮,有什么用?”“奇怪,你兇什么兇?”葉鳴吼了回去:“當時,就是你說什么‘師出無名’,大家才跟著群起而攻之!”
三怪就在那兒你一句我一句的對罵起來。子璇坐在那兒,動也不動,眼睛深黝黝的像兩泓深不見底的湖水,漸漸的,湖水慢慢漲潮了,快要滿盈而出了。鐘舒奇心動的看著她,走過去拍拍她的手,柔聲說:
“別難過。這一場風暴,已經過去了。若鴻雖然挨了打,芊芊雖然跳了樓,兩個人都大難不死,必有后福!而且,杜伯父顯然已經心軟了,對他們兩個這種‘拼命的愛’,已經準備投降了!”子璇再震動了一下,陡的車轉身子,含淚沖出去了。
子默看著子璇的背影,了解的、痛楚的咬了咬嘴唇。感到內心那隱隱的傷痛,正擴散到自己每個細胞里去。對芊芊,對若鴻,已分辨不出是嫉妒還是同情?是憤怒還是憐憫?只深刻的體會到,自己的痛,和子璇的痛,都不是短時間內,可以煙消云散的了。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