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視著他的刀,表情忽然變得非常嚴肅,嚴肅得甚至已接近尊敬。
“我絕不會要你殺死多余的人,我保證,我殺的人都是非殺不可的!”
宋老板張開了眼睛。
屋子里有兩個人,兩個人都睡在床上,一個女人面朝著墻,睡的姿勢幾乎和陳大倌的妻子完全一樣,只不過頭發已灰白。
他們夫妻年紀都已不小。
他們似乎都已睡著。
直到屋子里有了第三個人的聲音時,宋老板才張開眼睛。
他立刻看見了一只手。
手里有兩樣很奇怪的東西,一樣就像是山野中的芒草,一樣卻像是水銀凝結成的花朵。
他再抬頭,才看見葉開。
屋子里也很暗,葉開的眼睛卻亮得像是兩盞燈,正凝視著他,道:“你知道這是什么?”
宋老板搖了搖頭,目中充滿了驚訝和恐懼,連脖子都似已僵硬。
葉開道:“這是暗器。”
宋老板道:“暗器?”
葉開道:“暗器就是種可以在暗中殺人的武器。”
宋老板也不知是否聽懂,但總算已點了點頭。
葉開道:“這兩樣暗器,一種叫‘五毒如意芒’,另一種叫‘火樹銀花’,正是采花蜂、潘伶的獨門暗器。”
宋老板舔了舔發干的嘴唇,勉強笑道:“這兩位大俠的名字我從未聽說過。”
葉開道:“他們不是大俠。”
宋老板道:“不是?”
葉開道:“他們都是下五門的賊,而且是采花賊。”
他沉下了臉,接著道:“我一向將別人的性命看得很重,但他們這種人卻是例外。”
宋老板道:“我懂……沒有人不恨采花賊的。”
葉開道:“但他們也是下五門中,最喜用暗器的五個人。”
宋老板道:“五個人?”
葉開道:“這五個人就叫作江湖五毒,除了他們兩個人,還有三個更毒的。”
宋老板動容道:“這五個人難道已全都來了?”
葉開道:“大概一個也不少。”
宋老板道:“是什么時候來的?”
葉開道:“前天,就是有人運棺材來的那一天。”
宋老板道:“我怎么沒看見那天有五個這樣的陌生人到鎮上來!”
葉開道:“那天來的還不止他們五個,只不過全都是躲在棺材中來的,所以鎮上沒有人發現。”
宋老板道:“那駝子運棺材來,難道就是為了要將這些人送來?”
葉開道:“大概是的。”
宋老板道:“現在他們難道還躲在棺材里?”
葉開道:“現在棺材里已只有死人。”
宋老板松了口氣,道:“原來他們全都死了。”
葉開道:“只可惜死的不是他們,是別人。”
宋老板道:“怎么會是別人?”
葉開道:“因為他們出來時,就換了另一批人進去了。”
宋老板失聲道:“換了什么人進去?”
葉開道:“現在我只知道采花蜂換的是陳大倌,潘伶換的是張老實。”
宋老板道:“他……他們怎么換的?”
葉開道:“這鎮上有個人,本是天下最善于易容的人!”
宋老板道:“誰?”
葉開道:“西門春。”
宋老板皺眉道:“西門春又是誰呢?我怎么也從未聽見過?”
葉開道:“我現在也很想找出他是誰,我遲早總會找到的。”
宋老板道:“你說他將采花蜂扮成陳大倌,將潘伶扮成了張老實?”
葉開點點頭,道:“只可惜無論多精妙的易容術,也瞞不過自己親人的,所以他們第一個選中的就是張老實。”
宋老板道:“為什么?”
葉開道:“因為張老實既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而且很少洗澡,敢接近他的人本就不多。”
宋老板道:“所以他就算變了樣子,也沒有人會去注意的。”
葉開道:“只可惜像張老實、丁老四這樣的人,鎮上也沒幾個。”
宋老板道:“他們為什么要選中陳大倌呢?”
葉開道:“因為他也是個很討厭的人,也沒有什么人愿意接近他。”
宋老板道:“但他卻有老婆。”
葉開道:“所以他的老婆也非死不可。”
宋老板嘆了口氣,道:“這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了。”
他嘆息著,想坐起來,但葉開卻按住了他的肩,道:“我對你說了很多事,也有件事要問你。”
宋老板道:“請指教。”
葉開道:“張老實既然是潘伶,陳大倌既然是采花蜂,你是誰呢?”
宋老板怔了怔,訥訥道:“我姓宋,叫宋大極,只不過近來已很少有人叫我名字。”
葉開道:“那是不是因為大家都知道你老奸巨猾,沒有人敢纏你?”
宋老板勉強笑道:“幸好那些人還沒有選中我做他們的替身。”
葉開道:“哦?”
宋老板道:“我想,葉公子總不會認為我也是冒牌的吧?”
葉開道:“為什么不會?”
宋老板道:“我這黃臉婆,跟了我幾十年,難道還會分不出我是真是假?”
葉開冷冷道:“她若已是死人的話,就分不出真假來了。”
宋老板失聲道:“我難道還會跟死人睡在一張床上不成?”
葉開道:“你們還有什么事做不出的?莫說是死人,就算是死狗……”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床上睡著的老太婆突然嘆息著,翻了個身。
葉開的話說不下去了。
死人至少是不會翻身的。
只聽他老婆喃喃自語,仿佛還在說夢話……死人當然也不會說夢話。
葉開的手縮了回去。
宋老板目中露出了得意之色,悠然道:“葉公子要不要把她叫起來,問問她?”
葉開只好笑了笑,道:“不必了。”
宋老板終于坐了起來,笑道:“那么就請葉公子到廳上奉茶。”
葉開道:“也不必了。”
他似乎已不好意思再耽下去,已準備要走,誰知宋老板突然抓起那老太婆的腕子,將她整個人向葉開擲過來。
這一著當然也很出人意料,葉開正不知是該伸手去接,還是不接。
就在這時,被窩里已突然噴出一股煙霧。
淺紫色的煙霧,就像是晚霞般美麗。
葉開剛伸手托住那老太婆,送回床上,他自己的人已在煙霧里。
宋老板看著他,目中帶著獰笑,等著他倒下去。
葉開居然沒有倒下去。
煙霧消散時,宋老板就發現他的眼睛還是和剛才一樣亮。
這簡直是奇跡。
只要聞到一絲化骨瘴,鐵打的人也要軟成泥。
宋老板全身都似已因恐懼而僵硬。
葉開看著他,輕輕嘆了口氣,道:“果然是你。”
宋老板道:“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
葉開道:“若不知道,我現在已倒了下去。”
宋老板道:“你來的時候已有準備?”
葉開笑了笑,道:“我既然已對你說了那些話,你當然不會再讓我走的,若是沒有準備,我怎么還敢來?”
宋老板咬著牙,道:“但我卻想不出你怎能化解我的化骨瘴。”
葉開道:“你可以慢慢地去想。”
宋老板眼睛又亮了。
葉開道:“只要你說出是誰替你易容改扮的,也許還可以再想個十年二十年。”
宋老板道:“我若不說呢?”
葉開淡淡道:“那么你只怕永遠沒時間去想了。”
宋老板瞪著他,冷笑道:“也許我根本不必想,也許我可以要你自己說出來。”
葉開道:“你連一分機會也沒有。”
宋老板道:“哦?”
葉開道:“只要你的手一動,我就立刻叫你死在床上。”
他的語調溫文,但卻充滿一種可怕的自信,令人也不能不信。
宋老板看著他,長長嘆了口氣,道:“我連你究竟是誰都不知道,但是我卻相信你。”
葉開微笑道:“我保證你絕不會后悔的。”
宋老板道:“我若不說,你永遠想不到是誰……”
他這句話并沒有說完。
突然間,他整個人一陣痙攣,眼睛已變成死黑色,就好像是兩盞燈突然熄滅。
葉開立刻躥過去,就發現他脖子上釘著一根針。
慘碧色的針。
杜婆婆又出手了!她果然沒有死。
她的人在哪里?難道就是宋老板的妻子?
但那老太婆的人卻已軟癱,呼吸也已停頓,化骨瘴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像葉開一樣抵抗的。
斷腸針是從哪里打來的呢?
葉開抬起頭,才發現屋頂上有個小小的氣窗,已開了一線。
他并沒有立刻躥上去。
他很了解斷腸針是種什么樣的暗器。
剛才他是從什么地方進來,現在也要從什么地方出去。
因為他知道這是條最安全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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