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中,李尋歡已忽然出現。
心湖大師長長嘆了口氣,合十為禮。
李尋歡微微含笑,抱拳一揖。
這一揖一禮中已包含了許多話,別的已不必再說了。
心鑒一步步后退,但心燭與心燈已阻住了他的去路,兩人俱是面色凝重,峙立如山岳。
心湖大師黯然道:“單鶚,少林待你不薄,你為何今日做出這種事來?”
單鶚正是心鑒的俗名,心湖如此喚他,無異已將之逐出門墻,不再承認他是少林佛門弟子。
單鶚汗如漿,顫聲道:“弟子……弟子知錯了。”
他忽然撲倒在地,道:“但弟子也是受了他人指使,被他人所誘,才會一時糊涂。”
心湖大師厲聲道:“你受了誰的指使?”
百曉生忽然道:“指使他的人,我倒可猜出一二。”
心湖大師道:“先生指教。”
百曉生笑了笑,道:“就是他!”
大家不由自主,一起隨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但卻什么也沒有瞧見,窗外竹葉簌簌,風又漸漸大了。
回過頭來時,心湖大師的面色已變。
百曉生的手,已按在他背后,鐵指如鉤,已扣住了他“秉風”“天庭”“附分”“魄戶”四處大穴!
心樹的面色也變了,駭然道:“指使他的人原來是你!”
百曉生微笑道:“在下只不過想借貴寺的藏經一閱而已,誰知道各位竟如此小氣?”
心湖大師長嘆道:“我與你數十年相交,不想你竟如此待我?”
百曉生居然也嘆了口氣,道:“我本來也不想如此對你的,怎奈單鶚定要拖我下水,我若不出手救他,他怎會放過我?”
心湖大師道:“只可惜誰也救不了他了!”
單鶚早已躍起,一手抄起了那部《易筋經》,獰笑道:“不錯,誰也救不了我,只有你才救得了我,現在我就要你送我們下山……你們若還要你們的掌門人活著,最好誰也莫要妄動!”
心樹等人雖然氣得全身發抖,但卻誰也不敢出手。
心湖叱道:“你們若以少林為重,就莫要管我!還不動手拿下這叛徒!”
百曉生微笑道:“你無論怎么說,他們也不會拿你的性命來開玩笑的,少林派掌門人的一條命比別人一千條命還要值錢得多。”
“多”字出口,他臉上的笑容也凍結住了。
刀光一閃。
小李飛刀已出手。
刀已飛入他的咽喉。
沒有人看到小李飛刀是如何出手的!
百曉生一直以心湖大師為盾牌,他的咽喉就在心湖的咽喉旁,他的咽喉僅僅露出了一小半。
他
的咽喉隨時可避在心湖的咽喉之后。
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人敢出手。
但刀光一閃,比閃電更快的一閃,小李的飛刀已在他咽喉!
心樹、心燭、心燈,立刻搶過去護住了心湖。
百曉生的雙眼怒凸,瞪著李尋歡,臉上的肌肉一根根抽動,充滿了驚懼、懷疑和不信……
他似乎死也不相信李尋歡的飛刀會刺入他的咽喉。
他的嘴唇還在動,喉嚨里“咯咯”作響,雖然說不出話來,可是看他的嘴唇在動已可看出他想說什么。
“我錯了……我錯了……”
不錯,百曉生“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只有一件事弄錯了。
小李飛刀比他想象中還要快得多!
百曉生倒了下去。
李尋歡嘆了口氣,喃喃道:“百曉生作兵器譜,口評天下兵器,可稱武林智者,誰知到頭來還是難免死在自己所品評的兵器之下。”
心湖大師再次合十為禮,滿臉愧色,道:“老僧也錯了。”
他面上忽又變色,失聲道:“那叛徒呢?”
單鶚竟趁著方才那一瞬息的混亂逃了出去。
像單鶚這種人,是永遠不會錯過機會的,他不但反應快,身法也快,兩個起落,已掠出院子。
少林門下還不知道這件事,縱然看到他,也絕不會攔阻,何況這是首座大師的居座,少林弟子根本不敢隨意闖入。
他掠過那小亭時,阿飛正在掙扎著爬起來——百曉生和單鶚點穴的手法雖重,但也還是有失效的時候。
單鶚瞧見了他,目中立刻露出了兇光,他竟要將滿心的怨毒全發泄在阿飛身上,身形一折,“嗖”地掠過去。
阿飛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哪有力氣抵擋。
要殺這么樣一個人,自然用不著費什么功夫。
單鶚什么話也沒有說,鐵拳已擊出,“少林神拳”名震天下,單鶚投入少林已十余年,功夫并沒有白練。
這一拳神充氣足,招重力猛,要取人性命就如探囊取物——單鶚早已算準殺了他之后再逃也來得及。
誰知就在這時,阿飛的手也突然刺出。
他的手后發卻先至。
單鶚只覺自己的咽喉驟然一陣冰涼,冰涼中帶著刺痛,呼吸也驟然停頓,就仿佛被一只魔手扼住。
他面上的肌肉也扭曲起來,也充滿了恐懼和不信……這少年出手之快,他早已知道的。
但這少年卻又是用什么刺入他咽喉的呢?
這答案他永遠也無法知道了。
單鶚也倒了下去。
阿飛倚著欄桿,正在喘息。
心湖他們趕來時,也覺得很驚訝,因為誰也想不到這少年在如此衰弱中,仍可置單鶚于死地。
單鶚的咽喉仍在冒著血。
一根冰柱,劍一般刺在他咽喉里。
冰已開始融化。
欄桿下還結有無數根冰柱,這少年竟只用一根冰柱,就取了號稱少林七大高手之一心鑒的性命。
心湖大師望著他蒼白失血的臉,也不知該說什么。
阿飛根本沒有瞧他們一眼,只是凝視著李尋歡,然后他臉上就漸漸露出一絲微笑。
李尋歡也正在微笑。
心湖大師的聲音很苦澀,合十道:“兩位請到老僧……”
阿飛霍然扭過頭,打斷了他的話,道:“李尋歡是不是梅花盜?”
心湖大師垂首道:“不是。”
阿飛道:“我是不是梅花盜?”
心湖大師嘆道:“檀越也不是。”
阿飛道:“既然不是,我們可以走了么?”
心湖大師勉強笑道:“自然可以,只不過檀越……檀越行動似還有些不便,不如先請到……”
阿飛又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這不用你費心,莫說我還可以走,就算爬,也要爬下山去!”
心燭、心燈的頭也垂了下去,數百年來,天下從無一人敢對少林掌門如此無禮,他們現在又何嘗不覺得悲憤填膺。
但現在他們卻只有忍耐。
阿飛已拉起李尋歡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一走入寒風中,他的胸膛立刻又挺起——這少年的身子就像是鐵打的,無論多大的折磨都無法令他彎下腰去!
李尋歡回首一笑道:“今日就此別過,他日或當再見,大師請恕我等無禮。”
心樹道:“我送你們一程。”
李尋歡微笑道:“送即不送,不送即送,大師何必客氣?”
心樹也笑道:“既然送即不送,送又何妨,檀越又何必客氣?”
直到他們身形去遠,心湖大師才長長嘆了口氣,他雖然并沒有說什么,但這“不說”,卻比“說”更要難受。
心燭忽然道:“師兄也許不該讓他們走的。”
心湖沉下了臉,道:“為何不該?”
心燭道:“李尋歡雖未盜經,也不是殺死二師兄的兇手,但這還是不能證明他并非梅花盜!”
心湖大師道:“你要怎樣證明?”
心燭道:“除非他能將那真的梅花盜找出來。”
心湖大師又嘆了口氣,道:“我想他一定會找出來的,而且一定會送到這里,這都用不著我們關心,只有那六部經……”
盜經的人雖已找到,但以前的六部藏經都早已被送出去了,他們將這六部經送給了誰?
這件事幕后是否還另有主謀的人?
李尋歡不喜歡走路,尤其不喜歡在冰天雪地中走路,但現在卻非走不可,寒風如刀,四下哪有車馬?
阿飛卻已走慣了,走路在別人是勞動,在他卻是種休息,每走一段路,他精力就似乎恢復了一分。
他走得永遠不太快,也不太慢,就像是在踩著一種無聲的節奏,他身上每一根肌肉都已放松。
他們已將自己的遭遇全都說了出來,現在李尋歡正在沉思,他眺望著遠方,緩緩道:“你說你不是梅花盜,我也不是,那么梅花盜是誰呢?”
阿飛的目光也在遠方,道:“梅花盜已死了。”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他真的死了?你殺死的那人真是梅花盜?”
阿飛沉默著,眸子里一片空白。
李尋歡忽然笑了笑,道:“不知你有沒有想到過,梅花盜也許不是男人。”
阿飛道:“不是男人是什么?”
李尋歡笑道:“不是男人自然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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