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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紅雪(四)

    “大人說得是,天郎實不想弄得滿城風雨,但事與愿違……,也罷,也逼得天郎盡力而為!”李天郎打起精神,“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吾若盡力而不成,也當受罰,無甚怨!”

    “好!有氣概!”李嗣業一挑大拇指,“我李嗣業沒看錯人!高大將軍果然有眼光!”李嗣業轉首一拍岑參肩膀:“岑大人可看出今日端倪?”

    岑參一驚,皺眉思慮片刻,恍然大悟道:“哦,大將軍順水推舟,明貶實褒,嘿嘿,足見早有定論啊!”

    “正是!但若不是李都尉膽智過人,肺腑敢,大將軍也是無奈,”李嗣業笑道,“李都尉之思慮,超過我等所想,鄙人也深感佩服!”這倒不是李嗣業地恭維話,接到阿史那等胡人貴族的上告文書,高仙芝曾和封常清、李嗣業等心腹細細商議,三人雖各有顧慮但皆認為利多弊少,確為增加軍力之捷徑,至于李天郎精辟之論,確又出乎三人意料。

    “李大人過獎!”李天郎不由衷地隨聲答道,腦門上青筋畢lou,他現在明白了,高仙芝對自己整飭軍制之法,早已贊同,今日所為,不過是引他說出治軍之理,一來借他之口說服眾人,同時自己卻做個高高在上的仲裁者,失敗則是李天郎之敗,責罰即可,成功則是高仙芝之功,顯出他力排眾議,慧眼識人地高明;二來大堂宣威,也讓阿史那等人順順氣,警懾李天郎別太過招搖;三則就此事考較于他,逼李天郎效死力促得事成,否則絕對不會輕易同意按此法繼續整軍,至于最后那些高深莫測地弦外之音,加上一本正經地公正廉明,不過是向所有人明示一切皆在他高仙芝地掌握中……,我的天啊!這就是梟雄,這就是人杰!李天郎驚怒之余,也不得不油然生出強烈地敬畏,高仙芝。可怕而可佩地人!

    “遵大將軍令,從鳳翅、虎賁兩營陌刀手中各調一隊至你營聽令,以充西涼團士卒之補缺,兼做右果毅之親隨,”李嗣業悄聲道,“放心,某家親自調教出之陌刀手。歷來橫行西域,以一當十!自讓李都尉寬心!阿史那之附離、拓羯。哼,不在話下!大將軍可是對李都尉寄予厚望,望汝千萬別辜負大將軍一番苦心!”

    李天郎諾諾謝,心中依舊震懼不已,他潛意識里承認,高仙芝處處占盡先機,事事高明過人。不說別人,反正自己在計謀心機上,難以望高仙芝項背。因此他干脆不再多想,只考慮目前困境,思量如何練兵備戰,應對八月秋操,心境竟然輕松了許多。

    當在午后的典禮上看見高仙芝恭恭敬敬地引前任夫蒙靈察就座時,李天郎不再驚訝高仙芝高超的治人手腕和馭人絕技。在文武官員熱烈的歡呼聲中。監軍邊令誠朗讀了天子的詔書,杜環在一邊傳譯。李天郎望著周圍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凝神細聽地胡漢官吏們,真實地感覺到了高仙芝在安西無人可與倫比地地位,顯然,從今天開始,高仙芝色彩地安西就此奠定!

    神情最為興奮的是那些渴望戰功地武將們。他們好戰的血液已經被新任大都護強烈地點燃,安西無疑即將迎來一個開疆擴土的黃金時代,這不僅是大唐皇帝的愿望,也是高仙芝建功立業,名垂青史的千載良機,更是嗜戰成癮的將領們通向榮華富貴、封妻蔭子地康莊大道,甚至那些微末小卒,也對即將到來地戰爭充滿憧憬,希望從殺戮奪的地好處中,分得一杯羹。

    飛揚的朔風。從長安一直吹到安西。風中裹滿了**和血腥的氣息,如今的安西。已經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要么隨波逐流,要么騎風疾行!本來就刀兵不斷的安西,必將進入一個征伐連連的高仙芝時代!

    “夫兵久而國利者,未之有也。”此兵圣孫子至理名,李天郎握緊腰間地刀柄,心里一陣絞痛,方老夫子每每感嘆,時時憂心,難道他不祥的預真的不幸而中?那將會是怎樣可怕的情形?回頭看看人群外蜷縮在栓馬樁邊的阿史摩烏古斯,這個忠狗般的胡奴神情漠然,只顧抱著自己地大弓打盹,似乎此時在他眼前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李天郎嘆口氣,算了,帶好自己的兵吧,想那么多做甚?只要讓這些亡命安西的漢子少流點血,多得些好處,也算自己上對得起天地,下無愧于良心。至于人世間其他勾心斗角的爭斗,世道如何風云變幻,他管不了,也不想再費神去細想,更沒能力去抗爭了。

    “颼颼颼!”箭風破空!

    “得得得!”蹄聲如鼓!

    雕翎團的箭手們正二十人一隊,操練李天郎授意的攻擊陣法。每隊先是呈橫列騎馬沖鋒,邊跑邊注意聽鳴鏑所令發箭,待沖至箭靶四個馬身處一齊撥轉馬頭,沿平直排列的箭靶分一廂或兩廂后撤散開,同時回身猛射!與此同時第二隊騎射手從其讓來的通道再行沖鋒疾射,漫天的利箭驟然增加一倍,當真箭雨傾盆。接著是第三隊、第四隊,或者前幾隊休整折返后再連續沖擊,如此反復,直到箭靶上如同刺猬般cha滿了箭!漢人弓手通常立地而射,精準快急,而今日操練之騎射尤其是回身抽射之技乃胡人所長,靈活機變而精準號令不足,李天郎正是基于“奇正相合”之意創此攻擊之法。

    熱汗騰騰地騎手們從同樣大汗淋漓地戰馬上跳下來,爭相在箭靶前觀看自己的戰績,嘲笑失地的同伴。他們肩上都背著阿史摩烏古斯送給趙陵那樣的巨大箭囊,它們的容量是唐軍三十矢標準胡祿的十倍!當裝滿箭矢時,扇形展開的羽箭布滿弓箭手的后背,猶如孔雀開屏時絢爛的彩翎。這幾乎成為所有雕翎團胡漢士卒的標志,也是他們傲人的資本。為了更新士卒的器仗軍械,李天郎不僅花費了阿米麗雅從小勃律帶來的當作陪嫁和為蘇失利之贖命的王室財寶,還耗盡心思打通了袁德,封常清等諸多關節。總算是大有收益。各團、隊衣甲旗幟煥然一新,雖比不得鳳翅、玄甲、虎賁等漢軍嫡系精良,但已今非昔比,極大地鼓舞了士氣,增強了戰斗力。番兵營歷來低人一等的舊習大為改觀,胡漢士卒地自信和軍心都十分振奮。大家伙都憋著一口氣拼命苦練,要在校場競技上一洗往日屢戰屢敗之恥!

    “好啊!真不愧是射雕者!”是忍不住技癢的阿史摩烏古斯躍馬揚弓。連射十箭,箭箭中的。引來休息片刻的士卒們一片喝彩。

    “胡人騎射,確是一絕,漢卒中精騎射者雖也不少,但仍少于胡人。漢時匈奴射雕者三人,一舉射殺漢軍巡騎數十人而毫發無傷,幸有飛將軍李廣箭術精絕,親自出馬才震懾匈奴。”李天郎對趙陵感慨道。“漢人李廣惟一人,而胡人射雕者眾,就如趙陵雖艷世弓手超于諸人卻惟此趙陵,胡人雖難及項背卻次者如群狼……。余設雕翎團之深意,你可細察一二?”

    趙陵拱手嘆服:“連大將軍都贊都尉眼光獨到,深謀遠慮,枉自趙陵跟隨大人多年,學到的卻也是大人皮毛!”

    “唉。平日叫你多念些書,你總是大呼頭疼,大元比你年長,自小也未曾識文斷字,卻比你上心!”李天郎笑道,“悟得書中奧妙。可省百年自修,就算悟性不佳,多明些事理,也是好的。”

    趙陵摸著后腦勺嘿嘿傻笑,“那些個蛐蛐兒文字,實在難懂,無聊之極!別說一時半會學不會,就是學會,又有怎的用場?……”

    “吾箭術遠遜于你,但若潛心修煉。三年可當你數十年苦練。知道為何?”李天郎拿過趙陵地挽天弓張弦一彈,“你膂力并不勝于你烏古斯義弟。卻能取而勝之,內中道理你可想過?”趙陵茫然搖頭,李天郎“嘣”地一彈,“漢人之所以縱橫天下,掌握寰宇,也是經無數代圣人賢哲瀝膽而得,其日積月累之絕技妙法,至理名悉數藏于書簡。區區箭術,早有古人精研細究,技法精髓也皆在書中!”

    “大人快講!”一說到箭術,趙陵即興致昂然。

    “如挽天弓這般的精良器械,光制作,你可知花費幾何?至少三年!”

    趙陵咋舌叫聲“我地娘!”

    “那些煩瑣精密之法說來你也沒勁聽,不如直接說射術罷!射箭之精髓不在于身形與手法,而在心念之專一。與御術之‘人心調于馬’,劍術之‘與神具往’同理。古人云,須心念專一、神定思去,才能動靜相宜,人弓合一,做到發力近乎神,展技渾然天成,甚而收到以弱制強、以輕致重之效。《列子·湯問》中的詹例曰:臣聞先大夫大之,蒲且子之弋也,弱弓纖繳,乘風振之,連雙鸧于青云之際,用心專,動手均也。臣因其事,仿而學釣,五年始盡其道。當臣之臨河持竿,心無雜慮,唯魚之念,投綸沈釣,手無輕重,物莫能亂,魚見臣之釣餌,猶沈埃聚抹,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強,以輕致重也。”看見趙陵一個勁兒地眨巴眼,李天郎又以白話解說一遍,趙陵這才恍然大悟,頻頻點頭稱是,連呼精妙。

    “你與烏古斯之不同,在于彼重蠻力而汝無師自通心念如一,這便如登天與登山各異:山雖高而有峰,而天亦高卻無頂。”

    “咱那里知道這么多,惟記得咱爹說,張弓射箭,必須凝神于箭鏃,神之所至箭之所至,不可雜念其它!”趙陵噓噓嘆道,“幼時哪里悟得此玄機,加之少年心性,只圖貪玩,以為這些都是胡謅,為此沒少挨老子責打,差點棄弓不學。直到我老子氣衰老朽,仍不得法。在爹臨終前三日,令我在床前拉家傳硬弓,偏生拉不動,不由口出惡。那知病懨懨的老父一不發,跳下床來二話不說便扯個弓如滿月!見此情景,我更喪氣,為不讓老父氣極,心想最后一試,管不得其它!想也沒想,隨意瞄個樹枝,拉弓便射……!”

    “然也!然也!想是功德圓滿,正中其的!”李天郎哈哈一笑,“手無輕重,物莫能亂,所謂神形俱備也!呵呵!”

    “正是如此!”趙陵看看自己布滿老繭的雙手。“當時卻不敢相信一切為真!”

    “這挽天弓也是與你有緣,正和你血性氣質,你用箭多年,當知弓如其人之說,”李天郎將弓還給趙陵,“據《考工記·弓人》中所載:大凡選弓,應據弓人體形、意志、血性氣質而有所差異:長得矮胖。意念寬緩、動作舒遲之安人,應使剛勁之危弓。配以柔緩之安矢;剛毅果敢,血氣翻涌、行動趨急之危人,則選柔軟之安弓,配以剽疚之危矢。若以寬緩舒遲之安人,誤用柔軟之安弓、柔緩之安矢,則箭行益緩,即中也不能得深入。若以剛毅果敢、性情急躁之危人。配用剛勁之危弓、剽疾之危矢,則穩準皆失,不得中地!烏古斯之弓,為剛猛生硬之危弓,力足而勁疾衰,正和其神,而其不自知;汝之弓,乃安弓。力均而勁緩足,兼之神形已備,故在其上耳!”

    “大人真是博學,看來這書還真不得不念……”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趙陵住了話頭,和李天郎一起站起身來循聲望去。只見西涼團新任校尉馬大元帶著六個人遠遠地在場外下了馬,匆匆趕了過來。“是大元他們,跟著來者是何人?”

    李天郎迎過去,見來者除馬大元是一身輕甲外,皆戴著武威軍的紅色頭巾,待走近面前七人一齊按軍規見禮。“見過大人!”六人步法矯健,身手利落,扎得緊緊地腰帶勒著粗壯的腰板,顯得非常精悍。六人年紀都已不輕,當不是新卒。必是隊正一級頭目。尤其令李天郎感到快意的是他們六雙神采奕奕的眼睛,只有久經戰陣的勁卒。才有這樣地從容激蕩的眼神。

    “稟大人,由虎賁、鳳翅兩營撥來地兩隊陌刀手前來報道,”馬大元呼呼喘著氣,“屬下已安置入營,現特帶正副隊正六人前來見過大人。”馬大元挨個指道:“蕭三全、王丙、郎雄、藍虎兒、令狐厭、高畢!”

    哦,這就是李嗣業調教出地陌刀手啊,確實名不虛傳啊!李天郎的目光一個個掃將過去,這個,有點眼熟,“令狐厭見過大人,大人還曾記得交河之遇否?”叫令狐厭的漢子恭身拱手笑道,“小的可還記得大人驚艷神奇的刀法!”

    那個交河巡檢!李天郎想起來了,“原來是你!我說眼熟!怎的不在交河卻進了軍中?”

    “李大人從各鎮漢軍抽調精壯之士入選陌刀隊,小地在交河呆得膩了,也想陣前殺敵,沖鋒陷陣,建些功業。遂帶了一干兄前兄弟應命前來,沒想得以收歸大人帳下,能隨名震安西的雅羅珊將軍征戰沙場,小的當真好造化!”

    隨得我也不見得是造化,李天郎心里說,面上只是呵呵一笑。

    旁邊趙陵正在揶揄馬大元:“嘻嘻,許是當官當不得罷,才跑了幾步,便這般氣喘,想是腳軟了罷?日后怎么馳騁疆場?”馬大元惱道:“你小子曉得甚!如今團里精干之卒不少流于胡族,而充編之胡族又不得我西涼健兒技法,為使堪用,某家連日疲于奔命,日夜操習,不敢有絲毫懈怠,怎比得你騎馬射鳥那般快活逍遙!就在方才,也正在教習排矛沖陣之法,累我半死……。”

    李天郎聽得轉身問道:“如今可有成效?”

    馬大元重重喘口氣:“終是皇天不付有心人,也算有些長進。波斯人里面,有叫瑪納朵失和白蘇畢的兄弟倆人,頗通兵法,幫了屬下不少忙……。總之,吐谷渾、高昌、黨項之卒勝于契丹、回紇,唉!屬下已盡全力,總覺事倍功半,還望都尉大人親自指教!”

    “大人胡漢混編,本是好意,不知這些胡人可曾領會大人苦心?”令狐厭說道,“小的三代久居安西,也算對番人番事略知一二,還未見以漢人法度規矩胡族之人,中原陣法精妙,胡人學得會么?”

    “西涼軍善步戰,以步戰之法教習胡族,自與漢軍不同。吐谷渾、高昌、黨項皆曾習步戰,故學之快;而契丹、回紇慣以快馬游擊,自學之慢。如何教習,皆有法可循。待過幾日我到營中好生調教,那兩個懂兵法的波斯人,屆時也告之與我!”李天郎還想再說什么,卻見馬搏飛馬趕來,神色焦急地沖他招手。

    馬搏這幾日都被李天郎派去與處置阿米麗雅之事,見他突如而至,神色驚惶。不由心下大悚。當下舍了眾人,徑直詢問馬搏。

    “大人快去。夫人與劉大人一干人已經出發多時了!”馬搏急急說道,“夫人想是悄悄離開,行前叫我去東市購花,沒想到小地回來就發現人去室空,只留得這個!”一封書信,信封一行娟秀小字:天郎吾夫親啟。李天郎茫然接過信,腦子里一時僵冷無比:她還是走了!五個字一個接著一個從腦海一直滾落到空洞的心底。“小地不敢怠慢。飛馬去了城門,問得劉大人赴小勃律隊伍已從北門啟程,早過了一個時辰!隊里有花車數量,夫人想必也在其中!大人!大人!”

    “馬!”李天郎輕聲說,似乎根本沒有理會馬博急切的呼叫。

    見李天郎神色慘變,馬搏不敢再多說,飛身去牽阿里。眾人見此情景,面面相覷。猜測必然有重大變故,但到底何事,誰也不敢問。

    “我去去就回!”李天郎刷地一鞭,阿里大吃一驚,主人很少這樣猛抽自己,靈性無比地駿馬立刻明白主人此時乘騎非同尋常。當下一聲長嘶,四蹄翻飛,拖著滾滾沙塵往驛道飛馳而去。

    見主子突然離去,正射得高興地阿史摩烏古斯慌忙連滾帶爬地躍上馬背,試圖緊隨李天郎而去。趙陵將他喝住,令他遠遠跟隨,既不得叨擾,也不可護衛有失。阿史摩烏古斯呲牙應了,一提馬韁追了下去。

    阿米麗雅原本舍不得走。

    一邊是魂牽夢繞的家鄉,一邊是今世千年地情緣。

    一邊是亡國家破地國仇家恨。一邊是情義交織地恩愛纏綿。

    舍誰棄誰?愛誰恨誰?

    阿米麗雅知道。正如李天郎所說,這也許是她返鄉的最后機會。但她的心告訴她,雖然可能永遠回不了家鄉,可是她更舍不得自己心愛的男人。弟弟赫納利在信里一再懇請她回去,說自己現在只有姐姐一個親人了,父親遠在長安,只怕終究會老死異鄉,如今,希望姐姐回來,與之相依為命……。思念痛惜之情灑落于沁淚書簡,令阿米麗雅心如刀絞。她不斷地安慰自己,弟弟雖年幼,但他是小勃律無可爭議的君主,作為一個國王,必須能夠經得起歷練和磨難,必須撐得起一片屬于自己的天空。而自己的情郎,卻是一個孤苦凄涼地人,整個天下似乎都漠視他拋棄他,他顯得那么無助而無奈,他絕對更需要關愛,更需要女人和家。而自己,早已想不到自己是什么公主,而只是一個渴望和自己所愛的男人廝守一生地女人。

    所以,留下吧!

    留下吧!

    但是……

    杜環和馬搏帶著阿悉蘭達干來拜見公主,一進門,阿悉蘭達干便痛哭流涕地拜服在地。雖然阿米麗雅從來都不喜歡這個過于八面玲瓏地臣子,但見到家鄉人,聽到熟悉的鄉音,心情也難捺激動。待阿悉蘭達干站起,阿米麗雅詳問了小勃律和弟弟近況,得知道一切安好,十分欣慰。只是問到使團在安西使命,阿悉蘭達干有些閃爍其辭,不時回頭看杜環臉色。看到堂堂小勃律大相居然在一個小小漢人書記面前如此唯唯諾諾,畏首畏尾,原本潛伏在阿米麗雅心底深處地王家傲氣被驟然激發出來,她厲聲說道:“吉爾吉特(小勃律)雖小,卻也自成一國,基業承自千年祖先,比不得大唐幅員遼闊,物華天寶,但為國卻與大唐無異,可為兄弟之邦!大相出使上國,禮數周到自然應當,低三下四,奴顏媚骨卻是萬萬不可!”

    阿悉蘭達干咽了口口水,結結巴巴將天朝冊封的情況大致說了些,西征差遣之似自是萬不敢說。

    “什么國號歸仁,什么歸仁都督,如此驕橫霸道,華夏禮儀之邦就是如此寬厚仁慈么!”阿米麗雅激憤地說,“恃強凌弱。與虎狼何異!”

    馬搏聽不懂小勃律話,杜環卻聽得清清楚楚,神色頓顯尷尬。阿悉蘭達干見杜環臉色陰晦,立時面若土色,暗叫糟糕,但他自己卻又不能讓公主不說,只有伏地支吾。嚅嚅叩首,暗地里不斷向杜環示意此事與己無干。

    “大人。這胖子吱吱呱呱給夫人說了什么讓夫人這么生氣?”看到一向溫柔隨和的阿米麗雅氣紅了臉,馬搏氣惱地問杜環,“是說在劉大人那里聽到地話么!那些將軍們實在可恨,怎么會這樣說咱家大人和夫人!”

    “馬搏,說!怎么回事?”聽見馬搏的話,阿米麗雅一驚,“你但說無妨!”

    馬搏一愣。看看杜環,杜環此時恨不得自己什么都聽不見,干咳了一聲假裝喝茶;他接著又看看滿頭大汗的阿悉蘭達干,阿悉蘭達干一碰上馬搏的目光趕緊躲了開去,他正在揪心自己如何拖得干系,哪里管得了其它!“夫人,這個……”馬博猶豫著開了口,“小的不太會說話,這個……。”

    “聽到什么就說什么!”阿米麗雅盡量使自己平和下來。“你慢慢說,說什么我都不怪你!”

    “小的怕說了會惹夫人生氣!”馬搏為難地搓著手,“大人知道會責怪小地!”

    “你說什么我都不生氣!我也不會告訴你家大人!”阿米麗雅坐了下來,幽雅地用裙邊飄然裹住她地雙腳,“你只管實話實說!”

    馬搏無奈,tian了tian舌頭。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

    他去送信給欲出使小勃律的劉單,隨便去接阿悉蘭達干。恰巧段秀實、王滔等人也在劉單處飲酒,語間談到李天郎地編練新軍。段秀實戲稱李天郎如此這般純粹是教狗學虎,趕鴨子上架,未免自尋煩惱,白白浪費精力不說,還折進去好不容易拼來的功名。王滔更是大談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教會胡人漢家兵法,萬一胡人造反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知李都尉安的什么心?此一出。有人立即提及阿米麗雅。笑是不是李都尉在胡人婆娘身上呆久了,被胡姬媚術迷了心?猥褻的笑聲中。頓時冒出了諸多淫穢之論。最后甚至有人提議聯名報奏高大將軍,稱李天郎沉迷胡人女色,以至喪心病狂,妄出胡漢一體之謬論,偏袒胡族,泄lou軍機,有漢賊趙信之嫌,勃勃亂世之心……。

    有些污穢語,馬搏一個字兒都不敢提。即使如此,阿米麗雅何等冰雪聰明,不說也猜到個**不離十。臉色漸漸死灰的阿米麗雅狠命地鉸著裙邊,直到自己的手青筋暴現,現出和臉一樣地蒼白。如此情景馬搏脊梁陣陣發冷,趕緊低下頭,什么也不敢往下說了。

    “原來如此啊,沒想到漢家高官里,竟有這般齷齪卑劣之人!用句鼠目寸光,自以為是毫不為過,李郎一片苦心忠心,卻被人視為妖惑眾,以小人之心量君子之腹!唉!夫復何!”阿米麗雅凄涼地微笑起來,失去血色地嘴唇上赫然一道深深的牙痕,“罷了,罷了,要是再有別有用心之人聒噪生事,恐李郎……。”阿米麗雅緩緩地站起來,神色疲憊之極,她虛弱地沖阿悉蘭達干擺擺手,阿悉蘭達干如逢大赦,彎腰倒退出門去。杜環也隨著站起來施禮退出,他也巴不得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只有忠厚地馬搏,瞟著公主既不敢動也不敢出聲。

    背對馬搏繁榮阿米麗雅竭力控制自己的身體不要戰抖,但兩行不爭氣的淚水,已經悄然劃落下來,最后停留于腮際,在飛騰的粉塵中爍爍生輝。

    門外一聲響,是阿悉蘭達干在輕輕地關上院門。阿米麗雅肩膀動了動,馬搏縮縮脖子,迅速瞥了一眼院落,待他回首,卻見公主愣愣地望著院子,一動不動,神情忽而恬靜喜悅,忽而落寞憂傷。馬搏隨著阿米麗雅的目光掃視小小院落,沒發現有什么特別地地方,心里不由七上八下。他再細看公主,公主那種怪異的眼神,似乎要將某種東西牢牢地刻進腦海。

    “夫人……”馬搏到底捱不住,戰戰兢兢地問訊,“要不要,要不要小的叫大人回來?”

    “不用,這等小事,怎可去煩他!”阿米麗雅邊說邊轉過身來,神色以恢復如常,“你將大人書信交與劉大人了么?”

    “是的。”

    “那就好,沒你的事了!你去罷!”

    “小的就在門外,夫人有事盡管吩咐小地!”

    ……

    阿里在山岡上噴著響鼻停了下來,李天郎眺望著遠處逶迤而行的隊伍,腦門蓬蓬直響,追她回來!還來得及!有聲音在頭腦里吶喊,快!還來得及!牙齒格格銼動鈍音猶如撕心裂肺的呻吟,李天郎的心徹底破碎了,它們化為無數看不見的碎片,被凄厲的朔風,刮向廣闊冰冷的西域天地……。

    呼呼掠過的勁風轉眼間吹干了熱淚,李天郎輕飄飄地在馬背上搖晃,目送著驛道遠行的隊伍,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不!哦!不!

    她真的走了!不再回來!

    這蒼茫天地間,又剩下我孤獨一人了!一個人!李天郎神不守舍,盡管早有準備,但真地發生了,卻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其實,我根本不想你走!我不該放你走!你既然要走,為什么當初又要來!老天爺!這是怎樣地不公啊!

    阿里焦躁地跺著四蹄,沖著遠去的隊伍縱聲長嘶,一聲又一聲,一聲又一聲。

    不知道,

    那傷心遠逝地淚人兒,能不能聽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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