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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箜篌引

    “排成一排站好!每個人都拿出行牒來!違令者就地誅殺!”

    年威心頭一寒,不敢再去討好。看來這次遇見的是冷狠的人,年威也知道這種野軍無所謂什么軍規,有時候行事和殺人如麻的強盜差別不大。商客和路護們小心翼翼地排在一起,武士們聚攏過來,一個一個的檢查行牒。西越十三排在隊尾,膽戰心驚地摸著腰里的一塊硬東西。項泓就在他身邊,手里竟還托著那個陶杯,里面熱騰騰的還有半杯茶。

    武士們查得極其仔細,不但行牒,隨身的兵刃和器物都仔細看過,西越十三覺得自己的兩腿哆嗦起來,顫巍巍地站不穩。

    “他們都是宛州的行牒,你的為何是帝都開具的?”武士死死地頂著項泓的臉。

    “因為我生在帝都,所以自然是帝都開具的。”項泓一笑。

    “看你這身裝扮?不像行商的。還藏了什么東西,拿出來!”武士伸手一把去抓項泓的衣襟。

    “慢!”項泓的手猛地握住武士的手腕,“要搜我自己可以拿出來,不必軍爺動手拉扯。”

    “拉扯?怕是有不能見人的東西吧?”武士冷哼了一聲,舔了舔嘴唇笑了起來。

    西越十三在一旁看著,心底一陣毛骨悚然。倒不是那武士一臉橫肉看起來兇橫,而是他竟從武士的眼神中看出了幾分**的意思。武士一邊說著一邊湊近了項泓的臉,半截舌頭伸著,說不出的猥褻,拉住項泓衣襟的手不知道什么時候改成按在他胸口上。

    “看你也像行商的?倒像城里的兔子相公。”

    西越十三心里一陣惡寒。不過自己琢磨琢磨,這個項泓那身白衣,那張清秀得近乎柔媚的臉,還有那雙手,瑩白雪凈的一雙手,除了修長些,細膩半分不讓豪門仕女。這樣模樣不做兔子相公,似乎也是有些浪費了。

    “哦?”項泓長眉微微一挑,猛地抬頭直視那個武士。

    也看不出他臉上神情有什么變化,武士卻心頭一沉,忍不住就要松手。那一抬頭一凝眉,目光仿佛刀槍一樣直逼到眼前。

    “還被這兔子相公嚇著了?”他忍著不肯松手,咬牙一扯,硬聲聲把項泓的衣襟連著里面的中衣拉開一半。

    “啊!”他低呼一聲,跌跌撞撞地退了一步。

    西越十三偷眼看過去。原來項泓白衣下的胸口并非武士所想的也白凈細膩仿佛凝脂,暴露在火光中的胸口刀痕密布,經年的舊痂把整塊胸口割裂開來,暗紅的疤痕和白凈的膚色對映,讓人不敢想象當初受傷的時候,曾有何等可怕的痛苦施加在這個貴公子的身上,他又是如何忍受著活到今日的。

    武士的領被驚動了,策馬過來,先也是看見了項泓胸口的刀痕,而后是項泓那雙看不出喜怒的眼睛。兩人對視片刻,武士領親自下馬,拾起落地的那張行牒,默默地讀過去。他的目光在行牒上停留了很久,最后瞥了項泓一眼,將行牒遞還給他。筆趣庫

    “項先生。”領點頭為禮,轉身離去。

    項泓也只是點點頭,低頭喝了一口茶,隨即轉身坐回了火堆邊,再也不看那個武士一眼。

    武士不敢再搜項泓,帶著怒氣狠狠地一抓西越十三。還沒等西越十三反應過來,腰間那個鐵硬的東西已經被對方覺,一把奪了過去,那么大的東西,實在沒法藏得住。武士眼中精光四射,迫不及待地把外面包裹的青布扯掉。西越十三眼前一黑,耳邊一時間都聽不見聲音了。

    也不知道多久過去,他才感到那個鐵盒又被塞回了他腰間。一張行牒也被摜在他胸口上,武士瞥了他一眼,歪了歪嘴,轉身走了。

    仿佛大赦逃命,西越十三顫巍巍地坐下,好半天滿頭冷汗,心里喊著僥幸。

    “你在里面藏了什么?”項泓就在他旁邊,低笑著問。

    “都是出來賺錢,管我那么多干什么?”西越十三怕人聽見,惡狠狠地瞪了項泓一眼,“殺頭的事情,知道了怕你活不長!可真的嚇得我半條命都沒了!”

    “呵呵,這些不過是野軍。你就是帶了什么違禁的東西,只要給錢,要過關也不難。你那盒子外面裹了兩張飛錢,不也是為了這個?”

    西越十三呆了,才明白那一瞬間的事情項泓都看穿了。他那個鐵盒外面包了兩張宛州商會行的飛錢,加起來二十個金銖,買回了一個平安。

    “項公子,這些事情,可別都說給別人了……”

    西越十三嘮嘮叨叨地說著,忽然現項泓走神了。

    他順著項泓的目光看去,看見了那個黑甲的武士。

    第一眼看到這個武士的時候,就會覺得他與眾不同。

    西越十三也說不清那種感覺,在龍旗軍這種野軍里,這個武士身上有種異于常人的安靜。這群人每個都仿佛野獸,那么黑甲的武士,就是一只安靜的野獸。他大約十**歲,穿著一件久未上油的黑色鯪甲,稀稀疏疏的胡茬子使他顯得比實際年紀大了些,有些頹唐的意味,一張臉白得像是有些缺血。他坐在篝火的對面,緩緩揭開了胸口的甲片,其下的布衣赫然已經被鮮血滲透。他的臉微微抽搐了一下,揭開了黏在傷口上的布料。

    西越十三看見他旁邊不遠處的兩匹馬,另外幾個武士忙著把馬背上的東西卸下來。他大概明白了那個黑甲的年輕武士為何會受傷,兩匹馬背上的貨物是被懶腰砍斷的一頭大熊,熊的上半截胸口的白毛上插著一柄只見柄的武器。而黑甲武士身上的傷害正像是被熊的厚掌當胸拍中的樣子,鯪甲本身沒有破裂,皮膚卻裂了開來。

    附近靠山處有林子,里面是有熊的。商客們怕熊,有時更甚于怕盜賊。西越十三看著那熊的兩截身子,流血把半截馬身子都染得通紅,心里一陣哆嗦。不知道這些野兵怎么就能把一只如此粗壯的野熊給硬生生砍開。

    “肉片下來洗干凈,熊膽拿出來,找這些人要酒,拿酒泡起來!”這個聲音比野熊的吼聲還要粗壯。

    出聲的人也有野熊一般的身材。他那身不知多重的銅鱗甲隨著行走震動,嘩嘩的響,而臉上的筋肉糾結在一起,兇蠻得令人恐懼。

    他似乎在這支野軍中身份不同尋常,武士們不敢違逆他的話,點頭應諾了就要去拖熊。銅甲的武士卻忽然看見了熊胸口的那截刀柄,刀柄上是淡青色的精致鯊皮,可以想見那是一柄少見的利刃。他揮揮手上去握住了刀柄就要拔出,可是一只手卻忽然按在了刀柄上。

    銅甲武士猛地抬頭就要怒,怒氣卻在接觸對方目光的時候澀住了。黑甲的武士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他身邊,默默地將手推在刀柄上,那股大力讓他輕易拔不出來。雙方僵持了片刻。

    “這是我的刀!”黑甲武士聲音低沉得不合他的年紀。

    銅甲武士兇惡的眼神漸漸被收了起來。最后他低低地哼了一聲,撒手走了。

    不知道是出于畏懼還是什么,正在片割熊肉的武士們都只是回頭看了黑甲武士一眼,并不出聲,也無人理睬他的傷勢。黑甲武士默默地握緊刀柄,緩緩拔出。一道柔和的青光被他握在掌中,那是一柄長匕,在火光的照耀下尤然帶著冷冷的清寒,竟然是一柄罕見的名刃,不像是這種野兵該有的東西。

    他胸口的血斑擴大起來,一滴一滴落在干燥的地面上。和銅甲武士悄無聲息的角力中,他胸口剛剛結痂的傷口裂開了。他似乎很珍視那件武器,不顧胸口淋漓的血,手指輕輕在刀刃上撫摸,靜得讓人覺得一股涼意。在這隊龍旗軍中,他無疑是個不合群的人。

    他緩緩地坐回了火堆邊,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邊的項泓和西越十三,將長匕默默地在火里烤著。對著火焰,西越十三注意到他的瞳子黑得不見一點雜色,像是沒有底的空虛。

    “他……”西越十三忍不住低呼起來。

    項泓猛地一按他的肩,把他那聲驚呼按了回去。黑甲的武士似乎什么都沒有聽到,他在篝火邊靜靜地把長匕擱在自己的胸肌上,稍微一頓,沿著最深的那道血痕割了進去。雖然額頭上豆粒大的汗珠不斷地滾落,可是他割得極慢極穩。鮮血很快就將他貼身纏著的腰帶整個潤濕,他用指尖張開被割的傷口,小心地以另一只手探進去,猛地把什么東西拔了出來,看也不看地拋進篝火中。那東西敲在木頭上,一聲悶悶的低響。

    “是貼身軟甲的甲環,”項泓低聲道,“看來是那只野熊拍了他一掌,貼身的軟甲碎了,甲環倒嵌到傷口里去了。”

    “被熊拍了一掌?那還有命啊?”西越十三直吐舌頭。

    “敏捷過人的武士,只要在硬擊的時候立刻倒退出去,就可以卸掉大部分力道。我想是他被野熊襲擊,用匕先沖刺扎進野熊的心臟。這時老練的獵人會俯低,可是他若是想退后,就難免被野熊臨死一掌拍中。看來這一擊,離把他打死也差不了多遠了。”

    “這可是……勇武!”

    其實西越十三本想說“野蠻”二字,怕黑甲武士耳朵靈敏聽見,臨時改了口。

    “人有什么心愿的時候,總會能別人所不能,”項泓低聲說著,唇邊一縷若有若無的輕笑。

    這邊的低語那個黑甲武士似乎都沒有覺察,他拔出第四個鐵環之后,那張臉已經蒼白得沒有人色。誰都可以看出他已經是在勉力得硬撐,可是龍旗軍的武士們卻沒有一個過來看他,間或遞來的,也是冷眼。黑家武士將匕再次伸入了篝火,這次他長時間地灼燒著匕,漸漸的匕的顏色都有些變化。

    “你這樣未必能克制敗血,”項泓忽然提高聲音說道,“就算你把匕燒成烙鐵,也不能把整個傷口燙平。但凡有一點傷口處理不到,敗血之癥就有可能。何況,現在正是春天。”

    黑甲武士手上忽然一頓。他抬頭往這邊看了一眼,令人難以置信,在這樣的痛苦下,他那雙黑眼睛還是安安靜靜的。兩人對視了一會兒,黑甲武士又低下頭去,握緊了匕的柄。

    “那又如何?我還不想死在這里,”他低聲道。

    “要活固然不容易,有時候要死,也沒有那么簡單,”項泓說著忽然起身。

    他緩步走到黑甲武士的身邊,蹲下去看了看他的傷勢。黑甲武士也停下手,任他觀看,兩人間似乎很有默契。過了片刻項泓點點頭:“傷勢不重,只怕敗血而已。這個地方藥材又少,稍微有些不好處理而已。熊是你殺的?”

    黑甲武士點了點頭。

    “好膽量,”項泓起身喊了一聲,“誰帶著干艾草?”

    龍旗軍小隊的領聞聲走了過來,看見黑甲武士的傷口,明顯是吃了一驚。

    “竟然傷得這么重?”他低聲道。

    “需要艾草處理一下傷口,否則幾天之內可能就會潰爛,如果下雨,還要更糟糕。”項泓說道。

    “誰帶著干艾草!”領大聲喝道,“都拿出來!”

    這次立刻有了回應,一會兒年威親自捧著幾盒子常用的藥材獻了上來。項泓打開,取了艾草的干粉,在其中調了一些麝香,在一張鐵片上微微加熱,長匕則繼續放在火中燒著。領并未離去,靜靜地站在一旁觀看,這隊人馬中,似乎只有他對這個黑甲武士尚有一絲關心。

    “統領可能幫著按住他的肩膀?”

    領依,雙手暗運了力量,壓住黑甲武士的兩肩。

    “可能有些痛,加了麝香,也未必鎮得住。”項泓看了黑甲武士一眼。

    黑甲武士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在他點頭的瞬間,項泓的動作忽然變得快到不可思議。他猛地拔出匕,將滾燙的刀背死貼在黑甲武士的傷口上,和黑甲武士自己處理傷口不同,項泓極其用力乃至看起來有些野蠻。瞬間傷口邊的血就被蒸,一股刺鼻的焦味,皮肉翻卷起來。西越十三看得幾乎要暈過去,他根本不敢想項泓這樣的貴胄公子會下手那么狠毒。領也震驚,不過他看著項泓臉色凝重,還是用力壓住了黑甲武士的雙肩。

    瞬間的疼痛令黑甲武士額邊的青筋跳起,那一瞬間,他的臉完全扭曲變形了。

    項泓以刀燙過傷口,立刻敷上混合好的粉末。而后再擦去旁邊的血跡,以布帶纏好傷口,他手法麻利,不過是片刻功夫,已經處理完畢。布帶上看不見新的血跡滲出,傷口已經完全被燙得焦合起來。

    黑甲武士全身脫力,倒仰在地上。項泓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粉末。

    “有些事情還是要找人幫忙,自己逞強,終究是不行的。”項泓笑笑。

    “這就好了?”領問道。

    “以后也許會留下傷疤,不過能夠活命,傷疤算得了什么?歇上幾天就會恢復。”

    “這個辦法是不是能克制所有的傷口敗血?”

    “可以,”項泓看了一眼周圍,淡淡地笑著,“不過先要有他這樣的身體,其實要有我這樣的手法。這個辦法早已有之,不過上陣時候受傷,因為鐵毒銅毒敗血而死的人,還是不知道多少。很多人就是這么挨著,然后就死了。”

    他低頭看了看地上的黑甲武士:“忘了給你銜上東西,不少人都會在掙扎時候把自己的舌頭咬掉。不過如果是你,應該能忍住。”

    他轉身走回到西越十三旁邊坐下,凝視著篝火說了一句難以理解的話:“人能不能活下去,在于你有多想活下去。”

    所有人都沒有出聲,領靜了一刻,轉身離去,也沒將藥盒還給年威。而那個黑甲武士只是仰頭看著天空,只有那低低的喘息,告訴人們他還活著。西越十三注意到他背心鐵鏡上的花紋被削去了,磨得粗糙不平,看著那件曾經考究的黑色鐵鯪甲,他想這個黑甲武士曾是某國的軍人才對。

    不知道為何他會淪落為一個賣命的野兵,也不知道為何他這個年紀的人,竟有這樣一種眼神。

    不遠處,老頭子把目光收了回去,側身從人堆里溜達出去。

    人群外面,年威和幾個商客圍坐一起,低聲議論著,老頭子悄沒聲地擠進來,壓低了聲音:“年先生,那個項公子,怕是有點怪啊。”

    年威也看見了項泓處理傷口的一幕,卻搖了搖頭:“人家公子大家的,我們不搶人家也就罷了,就憑我們那么點資貨,還擔心什么?”

    老頭子抓了抓頭:“別的都是小事,可是他一個人在這么深的夜里走了那么遠,為什么竟然沒有帶一根火把呢?”

    龍旗軍和商隊一并扎營,就這么安然地過了一夜。

    西越十三從帳篷里鉆出來的時候,龍旗軍已經收拾好全部的行裝即將開拔。雖然是野軍,不過不愧于這面龍旗的聲威,龍旗軍的戰斗力只怕也不比正規的諸侯軍差。最令他驚異的,是那個黑甲的武士僅僅過了一夜,也戎裝上馬,他的坐騎是一匹漆黑的駿馬,馬鞍一側掛著一根沉重的戰槍。別人整隊的時候,他勒著低嘶的駿馬冷冷地眺望著遠處,一人一馬都有一種極其不安的感覺。筆趣庫

    荒原上籠著一層薄霧,渺渺茫茫的,遠處隱沒在一片白色中。

    項泓的一襲白衣飄在風里,身影虛幻起來。他看著這隊野軍的背影,誰也不知他在思索什么。

    蒼藍色的戰旗一招,有人吹響了銅號。黑甲武士回頭看了一眼,猛地一提韁繩,跟上了隊伍。馳過項泓身邊的時候,兩人仿佛根本就是陌路,甚至沒有對看一眼。

    遠遠的那些身影消逝了,西越十三才溜到項泓身邊:“項先生,這些軍爺,路上不會再遇見了吧?”

    “不,如果我沒有想錯,我們會遇見越來越多的野軍,”項泓低聲道,“你沒有看見那些馬的馬蹄么,都是裹起來的。”

    西越十三還沒有來得及問為何馬蹄裹起來就會再相遇,前方白霧里策馬的身影已經風一般而來。

    黑甲武士在馬上猛地勒住韁繩,和項泓對視一眼,忍著胸口的疼痛微微彎腰:“還想請教先生的名字。”

    “項泓,五原人氏,居無定所,”項泓笑笑,“不過名字,并不重要,還會相逢的。”

    黑甲武士也點了點頭:“我叫姬野,不過如先生說的,名字并不重要。”

    “有一句提醒,聽不聽在先生。如果想要活命,就不要再往前走了。”姬野說完了這句,猛地調轉馬頭離去。

    西越十三摸著腰間那個鐵盒,覺得這早晨的風分外的寒了。.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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