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琪江仁三朝回門時就回了縣里過日子,雖然何琪自有屋宅,但小兩口人少清靜,住還是住在江仁的小院兒里。不為別個,這年頭兒,男人住了女人的宅院,易有入贅之嫌。何況,何琪的宅子在出租中,每月固定二兩銀子的收成。
三太太家擺回門酒擺的也不大豐厚,論及實惠,尚不比江仁家的喜酒,好在江仁絲毫不在乎,他媳婦早把事原原本本說與他聽了。江仁對他媳婦有這么多的嫁妝也有些吃驚,不過,小兩口過日子媳婦嫁妝豐足了又不是什么壞事。
聽過回門酒,三太太五奶奶叫了何琪去屋里說話,就同她打聽起薛大家給的添妝禮來,主要是七奶奶回縣里已嚷嚷的半個縣城都知曉了,三太太五奶奶更沒現由不知道。何琪聽到祖母問,輕聲道,“都已交給婆婆了。”
三太太拍著大腿,圓睜著一雙眼睛問,“你的東西,如何給你婆婆收著?是她給你要的!”
何琪笑道,“看祖母說的,我家里就相公一個獨子,將來家里的還不都是我們的,地契房契的原是貴重物,帶身上也不安全,我就交給婆婆了。我婆家說是村里莊戶人家,家里也是有田有地的,哪里會給我要這個。”
三太太脫口而出,“不安全交給我幫你收著,還不一樣!”
何琪笑笑不說話。
三太太想著東西早沒了,多說無益,又絮叨了許多讓何琪婚后長心眼兒的話。坐一時,江仁就在外頭叫她了,何琪起身道,“相公明日還要去鋪子里干活,我就先回了。”
“去吧,你男人的銀錢,自己走點兒心,要擱你家不便宜,擱咱家里也是一樣的。”
何琪道,“我一婦道人家,如何敢過問家中財事,自然都是相公做主。”
三太太好懸沒給這個孫女噎死,待何琪走后,三太太與五奶奶道,“真個沒用!錢都不知捏在手心兒里,以后有的苦吃!”
五奶奶也是長噓短嘆,“以往瞧著她聰明,不想要緊事上就這么傻實在,委實令人愁的慌。”
婆媳倆嘆回氣,發回愁,五奶奶道,“好在還有二妞,二妞可得多教一教方好。”
三太太心有戚戚。
江仁何琪辭了娘家,還去何家走了一趟,何家拿出好茶好果的招待他們夫妻,江仁事事都熟的,何琪與何家是同族,但因三太太何老娘倆人死不對眼,何琪反來的少。職業影響氣質,何琪自幼學繡活,當真是養出一股安謐靜美的氣韻。何老娘對三太太五奶奶死看不上,對何琪倒是挺好,一則不看佛面看僧面,江仁在家里住好幾年,跟半個孫子也沒什么兩樣;二則何老娘天生就喜歡能干活能掙錢會過日子的閨女。于是,瞧著何琪就十分順眼了。
何老娘樂呵呵地,“阿仁果然沒看錯人。”
何琪嘆,“這也是沒法子了,我自認還算孝順,七八歲上就學著一些打絡子的活兒,這些年,蒙師傅教導,李大娘也照顧我,我也給家里掙了幾百畝地。只是我都這個年紀了,再不出嫁老在家里,以后可怎么過日子呢。”何琪不得不為自己考慮,且她不是“有情人飲水飽”的世界觀,她深知,再有情的人,倘到了飲水飽的地步,那估計情分也要散的。為了將來,不得不籌劃著悄悄的攢下私房,托師傅幫著置房子置地,這樣在婆家方能站住腳。一路走來,好不艱辛。
“知道知道,我們都理解你。”何老娘露出個神秘兮兮的雞賊笑容,小小聲道,“放心吧,不會給你往外說白。”不過,何老娘又驚奇了,“唉喲,你做繡活可比三丫頭掙的多。”
何琪笑,“師妹有您這樣慈祥的長輩疼愛,哪里舍得她多做繡活呢。”
有人拍馬屁,何老娘十分受用,樂呵呵地,“這倒是。”
其實,何琪也不全是拍馬屁,她真是覺著三姑娘雖在父母緣上差一些,在何家的運道委實不錯,何老娘論輩分只是姑祖母,而且,以前何老娘在族中的名聲跟她祖母差不多,只是,傳聞不可輕信,名聲雖差不離,為人著實不同。三姑娘遇著何老娘這樣的姑祖母,也是有福了。
從何琪做事就能看出來,她是再有主見不過的人,偏生說起話來給人一種柔順之感,十分討人喜歡。何老娘傍晚留飯,何琪原是覺著不大好,江仁那邊兒已經說了,“姑姑家不是外處,咱們吃了飯再回。”
何琪笑,“相公已同我說了好幾次,說三祖母家的飯食好吃。”何老娘在族中也排行行三,與何琪祖母三太太委這有些緣法。
何老娘先是笑瞇瞇地假謙虛一句,“嗨,也就是家常吃食。”一指何子衿,“這丫頭嘴饞,天天搗弄吃的,用那些好油好鹽的,不好吃也對不起那些好料啊。”
說的何琪也笑了。
江仁過上自己的小日子,那叫一個美呀,他們這成親后也就到年了,待書院放假,江仁也就把鋪子里的東西一收拾,匯總一二,寄放到朝云觀,在何子衿這里結了銀子,帶著何琪美美的回了老家過年。
還要再提一事,江仁成親前,孫御史托人送了信與一道條幅,再加上給何子衿阿念的定親禮,一并托人送了來,信上說差使事忙便不親自來參加了,條幅是江仁極祟拜的帝都蘇才子的手書,江仁得了這條幅后喜的了不得,他是走哪兒帶哪兒,在縣里就帶縣里來,回家就帶家里去。
江仁何琪小兩口辭了何家人帶著何子衿發的年貨,還有自己置辦的年貨回鄉過年。何子衿阿念一道去朝云觀送了年禮,何家自己也過了一個熱鬧的新年,過了年,何子衿就是及笄之年了,沈氏與何老娘商量,“子衿都定親了,還要不要過及笄禮哪?”
何老娘將眉一挑,道,“當然得過!咱家丫頭本就少,算上三丫頭才倆,別人家四五個丫頭輪番兒過及笄禮,送的那些東西,還沒往回收一收呢。”說到這個,何老娘又道,“咱家一直人丁稀,在這走禮上便格外吃虧,虧好幾十年了。”悄與沈氏道,“你年歲也不大呢,再有個孫子孫女的才好。”她老人家現在也不挑男女了。
沈氏道,“相公今年要準備秋闈,不好分他的心。”
何老娘為一想,“這也是哦。”一拍手將事情定下來,“那就秋闈后再說。”
沈氏頗為無語,其實他們夫妻二人一向和睦,但孩子真得看天意,再有個小閨女小兒子的,沈氏倒也不介意。
上元節前江仁與何琪回了縣里,就過了一個年,江仁便胖了一圈兒。阿冽都說,“不知道阿仁哥回家吃什么好的了。”
江仁笑,“等以后你成親就知道啦。”
阿冽撇嘴,“不就是娶媳婦了么,看阿仁哥得意的,以后阿琪姐生了兒子,你還不得上了天啊!”
江仁笑的愈發歡快,拱拱手,“承弟弟吉啦。”既已成親,當然下一步就是生兒子啦。
何琪面頰也紅潤了一些,她是個安然的性子,在婆家過得也很不錯。王氏見兒媳婦嫁妝豐厚,且媳婦又是縣里來的,性子柔順,王氏也不是會拿捏媳婦的人,除了趁著過年帶著何琪認認親戚,就是給何琪調理身子。這都歲數差不離了,也該預備生養啥的了。所以,一個年過來了,小夫妻倆都胖了。如今這回了縣里,何琪多是在家里安靜做針線過日子,偶有去三姑娘、薛千針、或是何家串一串門。
江仁給她買了個十來歲的小丫環支使,粗活都不讓何琪做。
何子衿及笄禮時,何琪還送了身衣裳給何子衿,那針線細致的不行,何子衿道,“怎么敢勞動姐姐,阿琪姐,你該多養養眼睛呢。”
何琪朝何子衿眨眨眼,抿嘴一笑,什么都沒說。
何子衿卻是注意到何琪的眼睛不似以往那般瞇了,先是有些迷惑,后也跟著笑了,想著何琪真是好演技,裝近視都能裝的世人都信了。
何琪還說呢,“衣裳做的粗的,等妹妹成親時,我下功夫給妹妹做一身。”
“這就很好了,我細做也沒這樣的好針線呢。”何子衿想想就覺著好笑,以前總覺著封建時代的女人就刻板無趣了,在碧水縣這些年,當真覺著人哪,什么年代都是一樣的。古人并不比現代人就笨了,反是何子衿曾經生活的年代,文化支離破碎,虛榮浮華更甚呢。
何子衿及笄禮前,沈瑞趕來了碧水縣。
這些年不見,沈瑞愈發高大了,往街上一走,活脫脫的一座人形鐵塔。他徑自牽馬往何家去,那般威武模樣,隔壁馮太太家的小廝進見了這樣的壯漢去何家都嚇一跳,撒腿就往家里報信兒去了,直道,“太太,隔壁何大爺家里來了強人!”
馮太太嚇一跳,“這是怎么說的!青天白日的,強人如何敢來!咱們縣里素來太平!”
小廝進喜比劃道,“真的!這么高!五大三粗的黑臉大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