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領兵多年,根據秦昭方才所說這些,便大致能猜出事情原委:“你當然不會一心求死,所以我猜,你應當是提前計劃好要假死脫身。變故出在假死的時候?”
秦昭搖搖頭:“我的計劃尚未實施。”
他的確想隱退,但那不是個假死就能解決。
離開后,在朝堂上繼續追隨他的那些人會如何,他的舊部又該何去何從,會不會被人秋后算賬,這些都是他不得不考慮的事情。
因此,他本打算漸漸清退自己的勢力,待一切安排妥善后再離開。
但卻出了變故。
“那段時日我恰好行至江陵附近,遭到埋伏,親衛全都喪命。而我……”
身中劇毒,記憶全失,流落到了臨溪村。
秦昭講述這些時,蕭越眉頭越皺越緊。待他說完,他才拍桌怒道:“這什么意思,卸磨殺驢?”
秦昭眉心一跳,不太喜歡蕭越這個用詞。
但他沒計較這些,蕭越又道:“等等,意思是小皇帝派人刺殺你?那毛頭小子哪來的膽子?”
當今圣上性情軟弱,這也是當初先帝不放心直接將皇位交給他的原因之一。
可偏偏先帝運氣不好,臨終前膝下子女要么夭折病逝,要么就癡傻愚鈍,只有當今圣上,除了性子軟,倒還算是個天資聰慧的孩子。
蕭越好些年沒見過小皇帝,上次見面時,他還只會躲在秦昭身后悄悄抹眼淚呢。
秦昭嘆了口氣:“我不知道。”
蕭越到底是個武夫,懶得細想這其中的彎彎繞繞,直接問:“你打算如何?”
“去京城,查明真相。”
“事情都過了這么多年,死無對證,你怎么查?”
“當面對峙。”
“你想闖宮門?”蕭越坐直了些,皺眉道,“本將軍可不會幫你造反。雖然我也看不慣那小皇帝,但皇室待我蕭家有恩,我干不來那謀反的事。”
“……”秦昭道,“我沒想謀反。”
蕭越:“那你——”
“我只希望在必要時,你能幫我個小忙。”
“多小?”
“舉手之勞。”
蕭越收回目光,似乎對面前的酒杯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秦昭道:“什么條件,說吧。”
蕭越張開手掌,朝他比了個五。
秦昭:“……”
頭又開始隱隱作痛,秦昭閉了閉眼,道:“蕭越,你去邊疆待了這么多年,終于學會當土匪了嗎?”
蕭越不樂意了:“什么叫土匪,你知道我有多少兵馬要養嗎?你知道那批崽子多能吃嗎?朝廷每月送去那點糧草勉強算個半飽。找你要五萬兩怎么了,堂堂攝政王這點錢都拿不出來?”
秦昭快被他氣笑了。
他平靜道:“你知道我最近在給顧家做教書先生么?”
“我知道啊。”
他方才一出畫舫就忙叫來了這酒樓的伙計,把秦昭的事全告訴他了。
秦昭道:“那你可有查到,我每月的月錢只有三十兩,而且已經整整兩月沒辦法去顧府了。”
蕭越:“……”
蕭越看秦昭的眼神頓時帶上了同情。
“等等。”他又覺得不對,“那姓顧的是你的人吧?”
“對。”
“他不是挺有錢的,你讓他給點不就成了?”
“可以是可以,但不可能給你這么多。”秦昭道,“一萬兩。”
蕭越難以置信:“你還價也還得太狠了吧?!”
秦昭漠然不答。
“現在是你求我,又不是我求你。”蕭越不悅道,“我大可以不幫你,而我什么損失也沒有。你呢,除了我,你現在還能找誰幫忙?”
秦昭道:“除了你,的確無人可以幫我。”
蕭越還沒來得及得意,秦昭又道:“可同樣,現在只有我能幫你。”
說的自然是朝廷想要動兵權的事。
秦昭道:“你不想交出兵權任人宰割,也不想與朝廷沖突。你可以不與我合作,那就像現在這樣,母親病逝,也只能偷偷回來安葬。”
蕭越神情一沉,眼神瞬間變得冰冷。
秦昭迎著他的目光,平靜道:“這件事沒有人會幫你,只有我。”
長久的沉默在畫舫中蔓延開,蕭越許久才做出決定,他嘆了口氣,道:“聽說你在京城郊外有個莊子,出事后就被圣上抄了,事成之后,把那個給我。”
秦昭咬牙:“那莊子可不止五萬……”
蕭越眉梢一抬。
“成,待我要回來,便把那莊子給你。”
蕭越:“成交!”
蕭越將面前的酒一口飲盡,起身道:“走吧,回了。”
秦昭坐在原地沒動:“怎么回?”
為了保證他們說話沒人聽見,蕭越讓人將船劃到了湖中。如今蕭越所有下屬都等在岸上,此處距離岸邊又有一段距離,聯絡不上。
蕭越不以為意:“這兒離岸邊又不遠,一個輕功不就過去了?”
秦昭沉默地看向他。
蕭越恍然:“忘了,你現在是病秧子。”
“那怎么辦,我可不想背你過去,太惡心人了。”蕭越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不由一陣惡寒。
秦昭提醒道:“船頭有船槳。”
“成,我們劃回去。”蕭越說著就往外走,卻見秦昭依舊坐在原地,“你怎么不起來?”
秦昭:“夜里湖上風大,我吹不得風。”
“……”蕭越惱怒,“老子是大將軍,你讓老子給你當船夫?”
“你動作快些。”秦昭淡聲道,“我頭疼。”
蕭越罵罵咧咧去了船頭,秦昭目光再次落到面前那杯沒動過的馬奶酒上。他稍稍遲疑,抬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小口。
奶香濃郁,酒香撲鼻。
秦昭在唇舌間回味片刻,低頭又抿了一小口。
放縱的代價就是秦昭在回家的路上又燒了起來。
他靠在馬車車窗邊,唇色隱隱發白,聲音里氣息不足:“這條路左拐,走到盡頭就是。”
蕭越從沒見過他這模樣,還有些新鮮:“就你這身子骨,真能撐到進京?”
“死不了。”
“最好是這樣。”蕭越道,“我看上你那莊子好久了,你這趟要是不成功,我還得找別的機會讓圣上賜給我。”
秦昭瞥他一眼:“出息。”
馬車停在秦昭家門前,蕭越見后者著實病得難受,大發慈悲把他扶去大門口。
蕭越剛敲響門扉,大門飛快被人拉開:“可算回來了,哪個不長眼的混賬東西留你到現在——”
蕭·混賬東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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