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怕了他似的。
而且如果這人去外面說點什么,顧府顏面何存?
顧衡轉過頭,那人還坐在桌案后頭,姿態閑適而放松。
若非主動不肯再教,否則顧府不會將他趕走,這約定分明就是在挑釁他。
他在挑釁顧衡沒辦法逼走他。
想到這里,顧衡忽然笑起來,重新回到屋內:“先生莫怪,方才是我沖動,我已經想明白了。”
秦昭頭也不抬:“那便把書翻開。”
“不急。”顧衡走到秦昭面前,將他手里的書抽走,道,“開始上課前,我想與先生去個地方。”
秦昭:“何處?”
顧衡道:“你與我來就知道了。”
“我為何要答應你?”
“如果先生肯陪我去,我答應接下來的時間都安安分分。”顧衡道,“雖然我娘答應過不會將你趕走,但若我一直與你作對,你在府中也不會好過。”
秦昭笑起來:“你的意思是,只要我陪你去,你便好好讀書。”
“對。”
秦昭:“帶路吧。”
馬車在路邊停下,秦昭掀開車簾往外看了眼,皺眉:“賭坊?”
“不錯。”顧衡被家丁扶著跳下馬車,偏頭看了他一眼,笑道,“還愣著做什么,下車,與我進去。”
顧衡帶秦昭來的這個,是江陵府最大的一間賭坊。尋常的賭坊在夜市時才會開,唯有這家,日夜不歇。
秦昭看向顧衡的背影,拒絕家丁攙扶,自顧自下了車。
賭坊內煙霧繚繞,光線昏暗。
大堂人群擁擠,數臺賭桌依次排開,每臺賭桌前都圍著人。
賭場內有不少人吞云吐霧,空氣中混雜著各種不知名的氣味,秦昭皺了皺眉,看見有伙計迎上來:“喲,顧少爺,您今兒怎么有空來?”
顧衡也被里面的味道熏得有些受不了,從袖中掏出張銀票:“帶朋友來玩玩,老規矩。”
“得嘞!”伙計收了銀票,樂滋滋走了。
顧衡得意地回頭,將秦昭面色不善,問:“怎么,先生嚇到了?”
秦昭:“你不該來這種地方。”
“果然是書呆子會說出來的話。”顧衡不屑道,“下一句是不是還要告訴我,玩物喪志,非君子之道?”
秦昭搖搖頭:“這里魚龍混雜,你年紀小,不該混跡這種地方。”
顧衡神色變了變。
他別開視線:“你懂什么,城里富貴人家都這么玩。哦,險些忘了,你從窮鄉僻壤之地過來,自然不懂。”
那伙計很快帶著兌換好的籌碼回來了,顧衡也沒清點,偏頭問秦昭:“先生想玩一玩嗎,我可以借你錢。”
秦昭問:“你帶我來這里,就是為了這個?”
“我若是個迂腐文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定然覺得你這廝無藥可救,打起退堂鼓。而我若虛有其表那便更好,你借錢給我玩樂,保不準就能讓我輸個一干二凈。到時無顏留在顧府不說,還欠你一大筆錢財。”
秦昭道:“前幾位先生,也是這么被你逼走的?”
顧衡將籌碼丟給身旁的家丁,皺眉道:“關你什么事,你玩是不玩?”
“玩。”秦昭道,“不過就我和你。”
顧衡問:“你什么意思?”
秦昭:“我們賭一局,若我贏了你,今后你都要聽我的,在家好好讀書。”
顧衡:“要是你輸了?”
“我離開顧府。”
“成交!”
賭場里清出一張賭桌,秦昭與顧衡坐于賭桌兩側,面前分別放著個賭盅。
顧衡丟出十兩籌碼,含笑看著秦昭:“比大小,你懂規矩吧,先生?”
最后那兩個字他落得極重。
秦昭緩緩推出面前唯一一個籌碼。
——他今日出門沒帶太多銀兩,這還是他找顧衡借的。
“顧少爺這是又和誰玩上了?”
“怎么才壓這么點,不是顧少爺的風格啊。顧少,一會兒和我玩吧,我們玩大的!”
顧衡在這賭場里名氣不小,但并非是由于他有多會玩,而是他出手闊綽。
所謂博戲大部分靠的就是運氣,往常人賭一天贏的錢,都不一定有和顧衡賭一場贏得多,自然人人都想與他玩。
“都閉嘴。”顧衡喝了一聲,道,“開始吧,秦先生。”
二人同時抬起了賭盅。
顧衡原本以為,像秦昭這樣剛從山村來的讀書人,應當沒有玩過這類博戲。卻沒想到,對方上手并無絲毫生澀,搖晃賭盅的動作不緊不慢,顯然不是第一次。
他眸光微沉,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開盅,十二比十五,秦昭勝。
“可以了?”秦昭將賭盅往前推了推,平靜道,“與我回去讀書。”
顧衡沒動:“再來一局。”
“你答應過……”
顧衡打斷道:“最后一局,你贏了我就回去,以后都聽你的。”
秦昭悠悠嘆了口氣。
顧衡又丟出十兩籌碼。
可第二局的結局同樣如此。
顧衡不信邪,又拉著秦昭開了第三局。
第三局,第四局,第五局……
賭桌旁圍的人越來越多,秦昭次次獲勝,顧衡面前的籌碼很快輸了個干凈。
顧衡看他的眼神漸漸變了。
“再給我去換五十兩——”顧衡往懷中一摸,神情卻是一滯。
懷中空無一物。
“今日就到這里吧。”秦昭在堆積成山的籌碼前站起身,“你輸了我少說有二百兩,別再繼續了。”
顧衡也跟著站起來:“你不許走,我家里還有,你等我去取——”
秦昭看了眼外頭的天色,道:“天快黑了,我答應夫郎在天黑前要回家。”
顧衡一怔,不甘心道:“這還沒到戌時呢,原來秦先生還懼內?”
秦昭搖搖頭:“不是,是我承諾過,必須遵守。而且……”
他要是回家太晚,小家伙會害怕的。
秦昭沒再解釋,將面前的籌碼往前一推,淡聲道:“這些錢你拿回去,明日起辰時開始上課,不許遲到早退。”
秦昭說完,轉身出了賭坊。
天邊最后一絲光亮消失前,秦昭遠遠望見了自家半開著的大門,以及抱著木桶坐在門檻上的小夫郎。
見他出現,景黎眼神亮了亮,起身朝秦昭跑過去:“你回來啦!”
“別,我身上全是味。”秦昭躲了一下,問,“你怎么在這兒,等多久了?”
“沒多久。”景黎道,“想著你可能快回來了,就出來看看。”
秦昭掃了眼木桶里睡得昏昏沉沉的小魚崽,覺得事情似乎沒有景黎說得這么輕巧。
他沒戳穿,把木桶接過去,空閑的手牽著景黎往回走:“吃過晚飯了嗎?”
景黎心虛道:“沒有……”
“猜到了。”秦昭笑了笑,溫聲道,“等我換件衣服,去給你做飯。”
景黎:“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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