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十年秋,曹元忠無意間發起的這次廷議,是廷議規制定下來后,天策大唐有史以來第一次正式廷議,廷議連座位也是有禮制規劃的政務院的人坐在正東,樞密院的人坐在正西,翰林院的人在東北,監察臺的人在西北,南面是留給糾評臺系統的,這次沒有參與,正北方有個寶座是給天子留著的,這時也空著。
東木位掌生,西金位掌殺,君在北,民在南,君之兩側為協肋,華夏文化博大精深,通常光座位就將幾方面的政治地位也表明了。
這次參加會議的人包括政務院四重臣,樞密院兩位副樞密使,翰林院的掌院大學士與三位議政學士,以及監察臺的都御使魏仁溥。會議中有四個主位,天子位、萬民位和大司馬位都空著,宰相位上的鄭渭就成了這次廷議的主席。翰林院是顧問系統,監察臺是監察系統,都是附屬。
少司馬位上的曹元忠作為發起人就說了近來之事,希望各方出力,將流壓下去。
“壓?怎么壓?”
說話的是執政位上的李沼,他十分敏感,這次的事情他也不是不知道,但如果動手,牽連得最多的必是河北士林,所以他不愿意此事擴大。在免稅令事件中他在后期雖然果斷地站在了張邁這一方,但并不意味著他背叛了河北士林,相反那次事件只是河北士林的一次洗牌,不識時務者因之淪落,識時務者趁勢而起,成為了河北士林新的主宰,而李沼也就成了他們的代人。
曹元忠道:“這次謠的背后,有境外勢力的介入,我的意思是追蹤尋源,將可疑的人監控起來。”
李沼道:“有實證沒?”
曹元忠皺了皺眉頭:“流這東西,來無影去無蹤,我們也只能靠著各種推斷來測定而已。但什么人忠,什么人奸,就算沒有證據,我們心中其實也清楚著。”
李沼道:“是忠是奸,有罪無罪,都要講究證據。沒有實證,那就是莫須有。只因一個謠,就以莫須有之罪用之國內,乃是妨礙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大唐立國以來,可還沒聽說有因罪人的。”
范質亦不愿意大動干戈,說道:“謠止于智者,元帥這次西巡,各方本來就不贊同,現在人心紛擾也屬自然,我們不能安撫人心也就算了,如果反而因此大開獄之路,只怕會為后世子孫開了個惡頭!”
他也是執政。但執政也分位序的,作為曾經東樞的執掌者,在整個中原士林又有更加深厚的根基,便于兩樞合并之后,力壓資格更老的張毅一頭坐了第二把交椅,他說出來的話分量自然比位居執政之末的李沼重得多。
曹元忠會發起這次廷議。原本以為會很順利,沒想到才開了個頭,就碰到了兩顆硬石頭。
張毅來自西北,與河北這邊糾葛不深,看了范質李沼一眼,說道:“我們大唐的確沒有以罪人的習慣,不過這次的事情,依我看可不是那么簡單吧。我聽魯樞密日前說起,這次的謠與桑維翰大有關系。此人亡我之心不死,在洛陽圍城之后就下落不明,但幾個線索都指明他與契丹仍有來往。如今元帥不在,若是有人暗中搗鬼,那就要謹慎對待了。”
魯嘉陵點頭道:“據線報,桑維翰很可能躲在長安。這幾年元帥以寬治天下,商旅往來頻繁,我們也不敢說已將他與外界的聯系完全切斷。不只是契丹。就是我朝內部,也有不少人與桑維翰眉來眼去。”
曹元忠道:“桑維翰勾結契丹。這些人又勾結桑維翰,此事與叛國何異?不加嚴處,何以震懾效尤!尤其是那些為官做宰的,更是容不得!”
范質道:“對官員的內部監察,權在監察臺,魏總憲怎么說?”
魏仁溥道:“只要有證據。我監察臺自會處理。”
“證據,證據!哪有證據!”曹元忠道:“這些人會那么笨留下證據?全都是口頭來口頭去,若能拿到證據,我還召開這個廷議做什么,直接都抓起來了!”
“沒有證據。那終究只是臆測。”魏仁溥道:“我們監察臺可不是你們樞密院的密子,沒有證據,我們抓不了人!”他轉頭問張中策道:“張學士,你說是不是?”
翰林院如今的設定分為三級,大學士,議政學士與普通學士。只要入得門墻,咸稱學士,名額不限,但各科另設議政學士一到兩名,只有議政學士才有進入廷議的資格。
作為法科的議政學士,張中策為人中正而謹慎,毫無立場地道:“按照民法來說,的確如此。”
丁寒山接口道:“但若按照軍法,只要是涉及國家安全,這幫人就該監視起來。”
馮道忽然截口道:“曹少司馬剛才也說了,如今尚無實證,也就是說這些人是否真與境外勢力有所勾結尚屬未知之數,未定性之前,還是不要搞得人心惶惶的好。”
翰林院雖是顧問機構,若不兼實缺就不涉實務,但馮道是翰林院的掌院大學士,相當于是承認其天下學術領袖的地位,十分崇高,乃是天子的總顧問,他說出來的話任誰也不得等閑視之。
曹元忠冷笑道:“若按這么說,我們就只能放任謠橫行了?”
馮道說道:“如今中原初定,人心思安,而且元帥平定亂世,上至百官,下至黎庶,大家的日子都過得比石晉時好,更別說契丹治下了。眼看盛世將臨,若說有多少人想回到石晉去,或者說想去契丹的鐵蹄之下做奴隸,老夫都是不信的。所以眼前的謠,最多只是一小撮有心人無事生非,掀不起什么大風浪的。只要鎮之以靜,久而久之流自散。我們沒必要自亂陣腳,沒事也鬧出事情來。”
曹元忠冷冷道:“如果現在元帥坐鎮燕京,這些謠我就當是街邊聽到一個狗屁!但現在元帥人在西北,不免就有些渣滓趁機要泛起來了。所以我樞密院才提議要防微杜漸!”
李沼道:“說來說去,都是元帥不該西巡,否則便沒有這些事情了。”
丁寒山暴喝道:“李執政!你什么意思!這次廷議議的是謠,不是讓你在這里背后非議元帥!”
李沼冷冷道:“什么背后非議!元帥還在燕京時,我當面也是如此說!”
眼看謠之事論而未決,廷議幾方面卻就要鬧起來了,鄭渭道:“都給我住口!”他聲音不大,全場卻一下子靜下來了。他不但是政務院首腦,而且如今張邁不在,天子缺位,他這個宰相作為廷議主席,便也有權力通過廷議干涉軍方要務。
鄭渭道:“如今與會個人的意見大家也都知道了,各位可還有什么要說的沒?”
會上所有人幾乎都發了,只有奈布一直不作聲,這時也是搖了搖頭。
鄭渭道:“曹少司馬既然發起廷議,想必是有應對的辦法,且說來參議。”
曹元忠道:“我以為此事必須嚴辦。第一,所有涉謠官員,一律停職,由我樞密院諜務司查辦”
他還沒說完,李沼已經啊了一聲,范質魏仁溥也十分不滿。
曹元忠不管他們,繼續說道:“第二,這次的事情,無論是消息傳遞,還是謠散發,全部都通過商人進行,因此幽州、天津、鄴都、洛陽、開封五處市集,也都要清查一番!若有商戶涉事,從嚴查辦,以起到殺雞儆猴之效!”
奈布忍不住啊了一聲,原本打算沉默到會議結束的他也沒想到事情會牽涉到自己的頭上在這次廷議中,不算鄭渭的話,他就是商人階層唯一的代表者,如果廷議最后做出了不利于商人階層利益的決定而奈布不發一,傳出去會被罵死。
曹元忠又道:“最后,我們要順藤摸瓜,扯出流最后的首腦,做出一點威懾。我估計最后的源頭,不是長安,就是遼東,若不做出一點反應,別人非以為元帥不在,他們就可以胡作非為了!”
馮道說道:“你最后這一條,莫非要動武?”
曹元忠道:“不需要大行動,但也要讓郭威慕容春華警戒一下劉知遠,讓柴榮耶律安摶警告一下契丹!若是太原、徐州有人牽涉在內,不妨趁機收了他們。”
馮道說道:“如此一來,只怕會鬧得天下騷動。”
“那可未必!”丁寒山道:“我們立場越硬,那些魑魅魍魎才會畏服,天下反而會因此安定。”
鄭渭道:“一條條來吧,曹少司馬建議的第一條,各位以為如何?”
魏仁溥第一個就否決道:“不行!監察官員,由上至下有我監察臺,由下至上有糾評臺!沒有實證,只靠臆測就要查辦官員,此例一開,遺禍無窮!此議我絕對要否!萬一今日廷議通過,我就算將之拉到糾評臺交由天下公論,也斷不教此議成行!”
他反應得如此激烈,范質李沼也都跟著附議,張中策也覺得此事繞開律法,甚不妥當,馮道更是點頭稱是,因此曹元忠這一條動議,除了魯嘉陵丁寒山之外都找不到支持,連張毅也棄權了。
鄭渭道:“曹少司馬建議的第二條,各位又以為如何?”
魏仁溥道:“商賈賤業,與我監察臺無關。”
馮道看看曹元忠一臉不忿,知他方才受挫心中不平,他初入天策,正要結好各方,不好不安撫一下他,說道:“這兩年元帥的確有些太放縱那些商人了,我看是應該查一查。”
眼看范質、李沼也都不說話,似乎要默認了,奈布急了,沖口道:“天下間就沒有比大唐更善待商人的國家了,所以商戶們也根本沒有理由會叛國啊。”
李沼道:“就大勢而,的確如此,但具體到某些人,那可未必了!自古商賈之輩目光短淺,為逐眼前之利,便是性命都不要了,何況國家。”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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