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沼繼續道:“既然天策唐軍秋毫無犯,那又何來兵災之說,既然沒有兵災,將軍的老家自然就不需要派人來求救了。不過,將軍若繼續厲兵秣馬,那到時候不止鄴都,只怕臨近的州縣都要惶恐不安了。”
“為什么?”范延光其實有些明白了,卻還是繼續詢問。
“很簡單啊,因為他們不怕城池陷落,就怕將軍出兵與天策廝殺啊。”李沼道:“到現在為止,那些主動投降的州縣,全部安然無恙,倒是那幾個抵抗的州鎮破壞甚劇,百姓也因此受苦受難。殷鑒在前,就由不得鄴都的士民不擔心了。”
范延光聽到這里已經完全明白,忍不住拍案道:“先生這話,難道是要叫我束手就縛嗎?還是要我領軍南撤,將鄴都送給天策?”
李沼深深看了范延光一眼,一時揣不透他的心意,過了好一會,才道:“將軍不用激動,老朽的意思只是說,將軍不妨鎮之以靜,也不需要特別地加緊巡防,內部謹嚴,外示寬松,讓百姓覺得這仗未必會打起來,人心便安。”
范延光哼了一聲,不說話。
一直沒插口的張奇跡道:“于沚先生這話說的輕松!若不加緊備戰,如何向陛下交代!這邊若不加緊些讓陛下心安,回頭就不知道監軍會怎么寫了!”
李沼哈哈笑道:“監軍怎么寫,那隨他去!現在四方有警,大兵壓境。鄴都已經成為黃河以北最后一道屏障,將軍既然手握兵權,還怕什么?此時此刻,應該不是將軍怕天子,而是天子怕將軍啊!”
范延光這段日子在洛陽被羈縻了這么長一段時間,在石敬瑭積威之下便有延續性的恐懼心理。被李沼這么一點撥,跋扈之姿態重新點燃,猛然間哈哈大笑,道:“對!對!于沚先生果然高才!是我范延光糊涂了!”
他心念既轉,行動便有所改變,當晚回去后就清理宿衛,然后第二日開始果然將原本軍令改弦更張,用了李沼的建議,內部謹嚴。外示寬松,果然不出幾日,鄴都市井便安定下來,只是人人暗中議論,不知將來何去何從。
范延光眼看鄴都穩定下來,先是開心了一陣,跟著眉頭緊皺,張奇跡道:“恩主。現在形勢轉好,怎么恩主又不歡喜?莫非是怕洛陽那邊見責么?我看恩主就不必太擔心了。于沚先生的話是有道理的,陛下如今正要倚重恩主的,不會拿我們怎么樣的。杜重威犯了那么大的過錯都被原諒,何況恩主這點小小的策略變動?”
范延光眉頭未因此話而舒展,反而搖頭道:“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那是”
范延光嘆了一口氣。道:“我擔心的,是民心啊!天策還沒打過來,這邊的士民居然都不想打了,我組織兵馬御敵,他們倒不高興了!背后是這樣的民心。怎么打!”
張奇跡也聽得有些發愣,過了一會湊近了低聲道:“恩主,要不我們是不是也考慮高行周的模板,也不見得不好!”
范延光冷冷道:“老夫合家老小,都被扣在洛陽呢!”
張奇跡道:“恩主無父母高堂在上,不過一寡嬸在洛陽而已。妻妾如衣服,至于兒子,恩主不還藏了兩個庶子在關中、臨漳兩地么?這事小人早辦得妥當,若真到需要決斷時”
看到心腹門客眼中閃動著異樣的光芒,范延光也稍有心動,但造反之事,總是不那么容易下定決心的。他只是略一心動而已,馬上拉下臉來,喝道:“住口!此事不許再提!”
張奇跡慌忙道:“是,是!”
范延光又道:“現在還沒到那時候呢!民心背離又怎么樣,天策壓境又怎么樣!如今我手綰重兵,鄴都又是河北名城,沒有二十萬大軍,想要拿下鄴都?做夢!”
范延光在門客面前的豪壯語,并沒有持續多久,天策七年的秋天,來得不遲不早。七月將盡時,長城之外忽然出現三支騎兵!轟轟南下!
第一支人馬,進入長城舊址,從燕山缺口翻過,掃蕩了石晉留在儒州的勢力,雖只不到三千人馬,卻是氣勢如虹,直扣居庸關!
守關兵將一番試探,發現來攻的人馬竟是當初北援臨潢府、帶著張邁赤緞血矛的汗血騎兵團!知道對手是這樣一支名震天下的勁旅后,晉軍連打都不敢打,直接緊閉關門,火速向幽州回報!
消息傳出,幽州上下無不惶恐震驚!杜重威更是如遭重錘!整個人懵在帳內!
“來了,還是來了,終于還是來了!”
但對晉軍來說,形勢的惡化,這時卻才剛剛開始!
幾乎就在同時,第二支約三千人的人馬從野狐嶺進入,經歸化州南下,直逼易縣,這一支人馬,橫刀如雪,鎧甲鮮明赫然是張邁的近衛部隊、跟隨楊易出征的龍驤鐵鎧軍!
關中一戰中出現的龍驤鐵鎧軍是假的,真的龍驤鐵鎧軍早去了漠北,隨楊易掃蕩契丹這個消息,隨著漠北一戰的結束而傳得天下皆聞!
而如今,龍驤鐵鎧軍竟然出現在了燕地東南,這意味著什么,就連村婦村夫也都明白!
然后,還有第三支人馬!
這支人馬,其實進入長城更早,但一直在晉北行軍,然后忽然之間出現在了定州附近,跟著朝著定州東北的雄州方向開去!
高行周向東,折德扆向南,而在定州東北方向,還有幾座軍州擋在幽州的南面!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雄州!
而逼近雄州的這支騎兵,赫然竟是鷹揚鐵騎!
獵獵作響的鷹揚旗,看得雄州守軍目瞪口呆!
汗血騎兵團來了!
龍驤鐵鎧軍來了!
鷹揚鐵騎也來了!
三支人馬,雖非大軍,卻盡是精銳!
炫兵于幽州的三個方向,耀武于燕冀之間!暫時雖未與晉軍爆發激烈的沖突,但它們的出現,已足以證明那個勢必轟動天下的“傳”
契丹臨潢戰敗!
天策上京大捷!
只是一旬之間,漠北遠征軍南下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河北!
沒有人會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契丹敗了!
契丹真的敗了!
契丹徹底敗了!
完敗契丹之后的天策已經移師南下!
當初企圖拖天策后腿,結果沒有成功的石晉,這時鐵定了要面臨張邁的反噬之怒了!
而就在北征兵馬南下之際,一道檄文同時傳布開來,這道檄文的出現,讓之前那道粗莽的檄文變成探路石般的前鋒,而這道被視作正章的檄文,則迅速打進了士林圈子,引發了中原士人的爭相抄誦!
其武功也煊赫,其文章也斐然!
文武雙途,并肩南下,直攻人心!
其檄曰:
偽晉主石敬瑭者,族本沙陀,而冒漢姓,其為人臣,趁李氏多難,不顧臣節,引胡入寇,遂竊據中原,而后裂金甌,割幽云,面北而稱兒皇帝,使神州萬姓,為契丹禽獸之奴子奴孫矣,此舉國大辱,華夏亙古未嘗有也!
及其登極,心如虺蜴,性如豺狼,窮海內之民力,罄天下之資財,內以奢欲,外奉遼虜,苛政雜稅,不知其極。四海動蕩,百姓萬號而不作一應,邊境有事,契丹一而奉若金旨,乃興兵幽云,助胡攻漢!契丹之掠幽薊也,石賊知之而不救,反設鉗制于諸邊,使我幽州之民,死者肝腦涂地,生者骨肉不保,坐視萬家流離,尸骸蔽野,血流成河,而石氏略不憐恤,幽薊諸州,萬戶成空,千尸之坑,何止十數!其內殘外忍之性,窮之古今未曾見也。
石虜之罪,惡貫滿盈,人神所忌,天地難容!
今我大唐天策上將,視中原之民,久無所主,因天下之望,順宇內之心,爰舉義旗,以清暴虐。代罪吊民,法古用兵。將出生民于水火,以復漢家之威儀。
特移檄中原賢士曰:公等身居中原,承圣人之教,寄萬姓之命,文武官將,皆系漢家赤子,誰非炎黃之后?時勢所屈,委質虜廷,察其本心,非所愿也。若能棄暗投明,共立除殘去穢之勛,無廢家國天下之義,爵賞之誓,同于山河。或臨陣改圖,以州路來歸者,不吝裂土;以邑鎮來歸者,度地紀勛;率兵來歸者,論其多寡授職;潔身來歸者,計材選用。若其眷戀窮途,歧路不返,王師定鼎之日,即助紂者見誅之時。
機不再舉,時不再來,布告遐邇,咸使聞知。
如律令!
這一回,是真正的兩河嘩然!
這一回,是真正的天下震動!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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