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行周因判斷失誤,陷入困境,他不敢迎戰陌刀戰斧陣,轉身東逃,河湟番漢軍迎頭攔住。
這是一支從河湟、劍北和秦西抽調過來的兵馬,內中有番有漢:
番騎兵五營,主要是來自河湟地區的吐蕃人,納入唐軍之中的吐蕃人個個精悍,尤其是其首領角溫羅,號稱河湟三猛之一,當初天策初入河湟之際他起兵抗拒,九戰九勝,反取十七座城堡,兵鋒最盛時甚至威脅到了蘭州,直到薛復親自率領汗血騎兵團出征才將他擒獲,綁到涼州,張邁愛他勇猛,親自為他松綁,賜酒、賜刀、賜馬,又釋放了他的舊部俘虜五百人,角溫羅這才降服,張邁命他為將,他就領著那五百部眾殺回河湟,一個月內為天策拓疆六百里,其人勇猛如斯。
漢家步兵五營,則是從河西、秦西、劍北抽調的邊境士卒,這個地區大小沖突總是不斷,因此其兵實戰經驗極其豐富。這次北上,張邁特命丁寒山的弟弟丁炎山統漢步兵五營為主將,角溫羅統番騎兵五營為副將,這兩支人馬在行軍路上經過整合,如今已經能發揮不錯的協調。
角溫羅在河湟快兩年沒打硬仗了,正自手癢,這時見高行周要逃,率領一千五百番騎兵,咆哮地就沖了上來,白馬銀槍團雖是當世精銳,但剛才面對薛復舊部不敢擊,面對陌刀戰斧不敢戰,銳氣已失,四千河湟番漢銳氣卻正盛,此消彼長之下,白馬銀槍團竟一接鋒就吃了虧!
角溫羅是馬戰雙刀將,他騎馬不用手拉韁繩,一上馬就像屁股長在馬背上。雙手解放了出來,揮舞著張邁命巧匠為他量身打造的闊首銳鋒刀,左刀輕銳,右刀厚重,最能折槍克矛,數格數劈。連斷三槍,用不大標準的唐哈哈笑道:“什么白馬銀槍團,名號叫的響亮,其實不過如此!”
白馬銀槍團將兵聞大怒,高行周叫道:“別受挑破,不要戀戰,沖過去!”
丁炎山這時也已接近,五營漢步兵也已下馬列陣完畢,冷笑道:“你要往哪里沖?”
他手下五營各有特色:兩個是來自劍閣北的劍盾營。所部將士都帶兩把長劍,一面盾牌,盾作長方形,遇騎兵就用六尺長劍,遇步兵就用三尺短劍,所以能刺馬也能步戰,山地作戰尤其合適,這里雖是平原。卻也有一拼之力;兩個是來自的來自河湟的槍鉤營,長槍御馬沖擊。短槍近戰殺敵,鉤鐮鎖馬腿,亂中克騎,來去如鬼;還有一個是來自秦西的銅瓜營,這幫人都是大力士,當初遴選陌刀戰斧陣落選。但張邁念其人可用,因此聚為一營,造了三百支銅鐵瓜柄長九尺,上面安一個西瓜般的一團銅鐵,用長錘戰法加以訓練。作戰時也不需要什么技巧,就是這么列隊砸過去,砸到腦袋頭骨裂,砸到肩膀肩胛碎。
這時五營并進,槍中雜劍,劍中雜盾,三百銅鐵瓜繼之而來,番騎兵截住白馬銀槍團之頭,漢步兵就沖向白馬銀槍團之腹。番騎兵馬上來回沖擊,漢步兵則是步步推進,白馬銀槍團未能迅速突破,反而陷入纏斗之中。
有了這個緩沖,天策軍外側右翼的黨項騎兵便迅速馳向東南,搶占白馬銀槍團的東歸據點,徹底斷了高行周的歸路。楊光遠則指揮騎兵從東北方向包圍過來。
高行周舉頭東望,但見東面歸路上萬馬奔騰,李彝殷手下除了七八千牧民騎兵之外,至少還有兩千堪戰之騎兵,以這樣一支部隊堵在東歸路上,自己就算沖破了河湟番漢,要在突破這一層封鎖那是難上加難!
而更危急的是,北面的四千兵馬,還有西面的天策中軍正在不斷逼近,若讓這兩支部隊逼到近處,那就白馬銀槍團就萬劫不復了!
高行周的副將安之虎沖殺在前,高行周居中,高懷德在最后,他年紀雖小,武藝卻是高絕,眼看前面軍馬陷入混戰,兩腿將透骨龍一夾,倒拖玄蛇湛金槍他手中這兵器,槍桿是極品韌木百浸而成,色作純黑,堅韌如鋼,故曰玄蛇,槍頭用白金摻五金打造,故曰湛金,這時從后陣竄至中陣,槍桿借力橫掃,彈翻了三面方盾,跟著槍頭一轉,戰場上便綻放開朵朵梨花,失去了方盾保護的槍矛手銅瓜手便暴露在了湛金槍面前,他們雖然訓練有素,對付普通騎兵足矣,但面對高懷德卻有如嬰兒。
張邁正從后趕來,一邊騎馬,一邊以千里鏡觀望,千里鏡中看到,叫了一聲道:“黑虎,你看看,白馬銀槍團中那員小將的槍法,像不像楊信的絕技?”
劉黑虎手中沒有千里鏡,哪里看得清楚?又顧著行軍,只是道:“待我陌刀陣走近,管他是梨花桃花,一輪剿過去就都成滿地落花。”
張邁哈哈一笑,再看時卻吃了一驚,千里鏡中高行周身邊已盡是血花點點,還真像極了桃花了,只是那血卻是部下的血,讓人高興不起來。張邁道:“這槍法比我第一次看到楊信施展時還要流暢,只是少了一股決死之氣。”
話雖是這么說,但再看戰場時,卻見梨花過處盡皆披靡,高懷德瞬間已經傷了七八人,高叫一聲:“爹!隨我來!”槍勢一變,槍風呼呼,有如神人降臨,猛獸辟山,這一招有個名堂,叫“跨虎開山勢”,如果說梨花槍勢是以巧勁激發出速度,以速度透顯出鋒銳,那則猛虎槍勢就是以速度與力量形成不可抵擋的猛厲,刀勢猛厲容易,槍勢猛厲就難了。
正在逼來的李彝殷雖是敵對立場,也忍不住贊道:“好槍法,好本事!”
五營漢兵前后不過三列的縱深,眼看就要被高懷德突破了,角溫羅見高懷德銳不可當,舍了安之虎,徑朝高懷德沖來,叫道:“兀你那漢家少年。納命來!”
他的雙刀專克槍矛,剛才已經斬斷了七八柄銀槍了,看見角溫羅逼近,高懷德滿臉驚慌,不敢抵敵,拖槍就閃。角溫羅叫道:“還想走!”揮刀追來,猛地一道銀光從地上彈起,卻是高懷德反手施展回馬槍絕技,一槍洞穿了鐵鎧,刺入角溫羅的肩胛,跟著槍桿一回,將受傷脫力的角溫羅拖下馬來。
這幾下兔起鶻落,只發生于眨眼之間,卻看得所有人目眩神馳。就連遠處的張邁也失聲叫了一聲,天策各路人馬更是無不驚駭,番漢步騎一時間產生了混亂,高行周手中梨花再現,七八個槍矛鉤鐮兵幾乎同時中招,透骨龍長嘶一聲,猛然一沖,撞翻了四五個步卒。唐軍駭異之中,高懷德已經沖到丁炎山十步之內。喝道:“中!”
本來相離十步,絕非長槍攻擊范圍,但高懷德槍勢將發之際,透骨龍有如通靈,一躍竄前了五六步,高懷德猿臂一展。玄蛇湛金槍作白蛇吐信勢,準準的正刺向丁炎山的胸口要害!
兩個步兵校尉大叫:“將軍小心!”兩把障刀同時攔擋,丁炎山也急揮橫刀一格,卻聽砰珰兩響,湛金槍硬生生突破了障刀。盡管這么一阻湛金槍去勢弱了七分,但橫刀仍然格擋不住,高懷德一槍破三刀,刺破明光鎧,尖鋒直入胸腹,丁炎山哇的一聲向后便倒,避免了槍頭透入內臟,但明光鎧已是一片鮮紅。
高懷德嘖嘖道:“可惜了,火候少了一分,力道弱了三分!若讓爺爺瞧見屁股要挨揍哩!”他是一擊即退,一槍發出后不管中與不中,透骨龍都已在他的臭屁嘆息中閃退,回歸白馬銀槍陣中。
張邁看得嘖嘖稱奇,叫道:“中原人才何其多!又是一個能萬軍之中沖陣斬帥的好將種!”發令道:“陌刀戰斧陣加速前進,內左翼繞到后方去,給我圍住他們!我要生擒此子!”
三千番漢步騎的主副將領同時受傷,失了中樞,兵勢便見混亂,高行周趁機策動白馬銀槍團,高懷德手中長槍一揚,背后大半個白馬銀槍團同時發動,一千多柄銀槍翻騰出一片雪浪,將已經混亂的番漢步騎沖得更加糜爛。
高行周回頭望見陌刀戰斧陣再次逼近,他畢竟不敢與之爭鋒,叫道:“不要戀戰!走!”
高懷德一騎當先,便向黨項沖去。
這時以黨項為核心的九千兵馬已近在五十步內了,就連楊光遠也已接近。但黨項人見到白馬銀槍團如此厲害,一時被其神威所懾,楊光遠更是引兵后退,下令換馬,但換馬之后不加入戰場,反而迂回退往東南。
高懷德目光斜掃,一眼就看到了人馬中的李彝殷,高聲叫道:“射人先射馬,父親,看我擒他主帥!”槍勢成圓,以旋風破道勢向李彝殷剿來,他一槍既動,背后千槍齊動!又是一片如雪浪涌!
張邁叫道:“李彝殷要糟糕!黑虎,快去救援!”
黨項族人見狀更是驚呼,數十人齊叫:“保護族長!”“保護將軍!”
原本安排好的圍堵陣勢便稍顯混亂,高懷德哈哈一笑,槍勢一轉,仍然是旋風破道勢,但方向已轉,不理李彝殷周圍聚攏的黨項騎兵,卻朝那些牧民騎兵沖去,可憐那些被征召來的牧民們,人數雖也有幾千,卻哪里當得住白馬銀槍團一擊?
氣勢如虹的高懷德瞬間就破開了一個缺口,高行周趁勢指揮兵馬從缺口殺出包圍。
張邁放下千里鏡,罵道:“這臭小子也會騙人!”又忍不住贊道:“好機智勇猛的小子,好干凈利落的槍法!石敬瑭怎么舍得將這樣一支人馬孤零零扔在這里!”
這時薛復那四千舊部正想迂回包抄,不料黨項騎兵卻被突破得這么快,包抄不成反而被甩開了距離,而騎馬追趕而來的陌刀戰斧陣,離這個戰場也還有一箭之地,眼看黨項騎兵被高懷德突破無不嘆息,心想再趕也未必趕得上了。
高懷德眼看已魚出漁網,鳥破囚籠,正自歡喜,遠遠卻見左前方有二千人馬從東北方向斜斜奔向東南卻是楊光遠,他的輕騎從東北圍攏,在高懷德碰上李彝殷時本來也可以進入戰場的。但他卻棄了七千牧民騎兵,只帶本部兩千人,換了生力馬,調轉馬頭,轉向東南,如此一來那二千輕騎就橫亙在高懷德前面。距離不到百步。
高懷德冷笑道:“看誰敢攔我!”心想李彝殷的九千騎都沖散了,還怕你這兩千人?徑自向東沖去,但說來也怪,楊光遠看見他來,非但不迎戰,反而繼續向東跑,如此一來不像是高懷德要逃楊光遠在堵,卻像是高懷德在追楊光遠在逃。
而在白馬銀槍團后面,天策各路兵馬看見晉軍前方還有一支同袍。本來已有放棄打算追擊的人馬也都打起精神,再次跟上,緊緊尾隨不肯放松。
楊光遠的兩千輕騎剛剛換了戰馬,馬力充足,因此一路跑在白馬銀槍團前面,讓高懷德看他得見卻打他不著!透骨龍如果發力,一個沖刺多半也能追上楊光遠,但背后的整個白馬銀槍團卻沒法全部跟上。那樣就是孤身陷入敵陣了。
高行周情知有異,命高懷德轉向東南。但晉軍向東南,楊光遠也跟著向東南調整,就是保持著跑在白馬銀槍團前面幾十步外,如此一時向東一時向南跑了十七八里,白馬銀槍團人馬俱疲,這時楊光遠才放慢了速度。在主動縮短與白馬銀槍團的距離了。
高行周暗嘆一聲中計,剛才白馬銀槍團在高懷德的激發下,真有破千軍掃萬敵之勢,當時楊光遠就算上前只怕也攔他們不住,若能就此沖脫。策馬而東遠遁百里,必能讓追兵越追越絕望,但現在氣勢已失,馬力已疲,雖然此刻沖上去未必便輸,但雙方必然又是一番混戰,背后天策各路人馬再殺過來,晉軍便腹背受敵要知離得最近的李彝殷,距離也不過二百步罷了。
張邁呵呵笑道:“姜還是老的辣!老楊這招不錯!”
這時楊光遠已不再逃,而是調轉馬頭,向白馬銀槍團殺來。
高懷德舉槍對全軍將士叫道:“哥哥們,隨我殺過去!”他的聲音仍然高昂,透骨龍也人立而起,長嘶響應。但整個白馬銀槍團應者卻是中氣不足。
高行周嘆了一口氣道:“吾軍氣勢已衰,沖不過去了!”這時后面李彝殷又已經追上,同時薛復的四千舊部卻向東南迂回而進,看來只要晉軍一被拖住,那四千人馬就要包抄圍攏,繼續堵在白馬銀槍團前面。形勢發展到這里,交戰雙方都知道晉軍必敗,結果如有差別就只在于白馬銀槍團是否逃得掉而已,楊光遠熟知白馬銀槍團的內情,他精明老辣,因此剛才不求速勝,而是設法創造困敵之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