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峻一咬牙,道:“到帥先行,我斷后!”
劉知遠猛地命人高呼:“安姓敵將,究竟是誰!”
安審琦命人應道:“朔州安審琦在此!”
劉知遠心叉一凜嘿嘿道:“原來是老朋友了!張邁真不簡單,竟然能讓安審琦也為他真心賣命!”
十余里外的一處高崗上,張邁放下了千里鏡,不知不覺中手心全都是汗水。他身后是一個還俗了的魯嘉陵說道:“劉知遠要與元帥打攻心戰,那是自取其辱!我們只用了幾十面蜀軍旗幟,就嚇破了他們的膽!”
張邁哼了一聲,道:“自取其辱我們已經讓劉知遠逼到這地步了如果他能再進一步,自取其辱的就不是他,而是我們!我們知道是他所以能推測其心理擬定對策,可直到兩個時辰前,我們竟然都還不知道殺到西面來的對手是劉知遠!”
魯嘉陵身子一震,道:“屬下知罪!”
右邊慕容春華道:“劉知遠竟然會離開自己的大軍打到這里,那是誰也想不到的事情,現在他敗象已成,如何剿殺,請元帥定奪。”
張邁微一沉吟,道:“賣他一個人情,放他回渭南去。”
慕容春華大是不解道:“放虎容易,擒虎難!”
“兩個時辰前的劉知遠,是整個戰局的關鍵,但現在他已經不重要了。”張邁道:“而且劉知遠所部乃是一支強軍,打敗他不容易,要滅他更難!放他回去石晉那邊不過是多了一個敗軍之將,相反,如果封鎖渭河,萬一安審琦滅不了他們,卻讓他們化整為零變成秦州到蘭州之間的游擊軍我們將更麻煩。”
兵敗如山倒,石晉軍來得威風,但脫離戰場的時候,劉知遠所部只剩下不到三千人,所有秦西降卒全部喪失,又賠上了自己的不少精銳。
劉知遠且戰且退向西退了一日一夜,終于又到了兩日前渡渭的所在,這里又已經被天策軍的巡河部隊占據王峻奮余勇將巡河兵馬殺退,跟著發出信號渭水對面留有二三百人,看到信號趕緊發船。
劉知遠看著滔滔渭水,不由得喟然長嘆,道:“迂回數百里偷襲敵后,換來的卻只是這般下場!卻叫我如何有臉面回去見主上!”
王峻道:“勝敗兵家常事,而且我們有兵有將,未為全輸!劉帥且自寬心,來日整備軍馬,再戰不遲!”
這時對面船只齊發,但船只數量卻不足以裝載全部將兵,就算不帶馬匹,也只能一次運千人左右,忽然馬蹄聲在后面響起,石晉全軍臉色大變!
諸將催促道:“劉帥,快上船,我等愿為劉帥斷后!”
這時就算立刻上船,全軍怕也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有機會生存,要是換了普通軍隊,這時早就為爭奪船只而亂了,但劉知遠的這支部隊當真沒的說,至此仍然不亂,人人催促劉知遠快走!
哪怕是劉知遠身經百戰打造出來的鐵石心腸,這時也忍不出垂淚道:“兵將如此待我,我不能負了大家!一起回頭,咱們背水一戰吧!且看張邁殺不殺得我們!”
諸將心頭感動,都道:“愿隨劉帥死戰到底!”
不想對面天策軍抵達之后卻不逼近,反而派了一個騎兵來指著雙方中間一個小山丘道:“安將軍請劉將軍山上敘話!”
劉知遠為之遲疑,王峻道:“謹防有詐!”劉知遠道:“如果是楊光遠,多半有詐,安審琦卻不會。”便允諾了。
對面天策軍反而又后退二百步,安審琦與劉知遠同時出陣到中間相見,這幾日戰場奔bo,劉知遠不免灰頭土臉,但安審琦卻不敢怠慢,見面即道:“劉帥好兵機,竟然瞞過了所有人,這一番差點就逼近了秦州城!就連張元帥也對你贊嘆不已。只可惜了蜀軍未能及時為援,否則我軍可就有一番麻煩了。”
劉知遠目光閃爍“哼道:“我只是沒料到你會如此為張邁出力!如果不是你,現在張邁的人頭已在我的手中!”這句話貌似是說大話,其實仍然隱含試探。
安審琦哈哈笑道:“劉帥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那是真的,可要說取張元帥性命卻是太過了。秦州城內真正的精銳尚未動得,如果真讓你逼近秦州城雖然會讓城中軍民大吃一驚,但最后死的卻一定是你!”
劉知遠垂頭喪氣道:“現在我已經一敗涂地,你又何必強撐?秦州哪里還有什么精銳兵馬?若有強兵硬馬時,我渡渭的第一場遭遇仗就被你們滅了!”
安審琦微笑道:“河邊、牧場兩次遭遇戰都是料敵未明,當時我們也沒想到來的是劉帥你啊,我們還以為是一些懈怠,讓巴蜀哪個小
兒得逞了,若非如此,來得就不是那兩員小將而是天策名將了。不過劉帥你逼得張元帥臨時調動本來要應付東面、北面的精銳西向,卻也雖敗猶榮了。”
劉知遠見試不出真話“哼了一聲道:“國瑞!我知你的本事,你既來了,如今的局面,我難以勝你。只是我還是想不通,當初你投降還可以說是迫于局勢,但又何必給張邁賣命到那個程度?在戰場之上和我那般拼命!難道你以為張邁真會當你是自己人?”
安審琦道!”我歸順天策,不只因為張方帥仁義天雙,更是因為察覺到天下大局已定。劉帥,跟著石敬瑭沒前途的,只有張元帥才有資格平定亂世,驅逐胡虜,一統天下!”
劉知遠冷冷道:“你今天來,是張邁讓你來勸我變節么?”
安審琦道:“劉帥不肯?”劉知遠冷冷道:“主上對我不薄,我寧可戰死,絕不投降!”安審琦臉上甚顯失望,劉知遠便要回去,安審琦忽然道:“等等!”劉知遠道:“等什么!你難道還不知道我的性格?還妄想下什么說辭么!”“不是要下說辭。”安審琦道:“只是張元帥要和劉帥做個交易。”“交易?”劉知遠哈哈笑了起來,道:“我性命都在你們手頭了,還做什么交易!”
安審琦道:“元帥想用你的性命,換一座完整的長安城!”
劉知遠心頭又是一震,他原本以為安審琦要說什么都脫不出他的預料,卻萬萬想不到安審琦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不禁重復道:“用我的性命,換一座完整的長安城?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元帥命我放你過河。,
劉知遠幾乎不敢的信自己的耳朵,冉著安審琦道:“張邁又要玩什么把戲!”
“張元帥從來不玩把戲。”安審琦道:“他心胸廣大,可容天地!也不需要玩什么把戲!”說到這里時,一股欽佩之意油然而生,那卻絕不是作偽的。
劉知遠見了更是心疑,道:“張邁肯放過我?”
“是!”“他的條件呢?要我獻出長安?那是做夢!別說我不會背叛主上,而且長安現在也不在我手里!”“不是要現在獻出長安,也不是要你現在投降。”安審琦道:“張元帥只要你一個許諾:將來天下大勢已定、唐晉勝負既決時,請劉帥盡你所能,不要讓長安再受無謂的災殃”
他說到這里,想起張邁當面囑咐自時的情景來,緩緩說道:“元帥說,長安在我大唐子民心中,不止是都城,更是圣地!自前唐滅亡以后,屢經戰火,如今已經經不起折騰了。元帥還說,他對胡人作戰可以手下毫不留情,但對中原軍隊卻始終克制,為的就是不希望自家人殺自己人,因為少殺一個,就為漢家多留一分元氣。他不愿意在周秦漢唐四代故地大開殺戒,就是希望為這八百里秦11多留幾分生機。”劉知遠盯著安審琦,眼神中仍然不肯相信,道:“我一個許諾,張邁就放我走?”
“是!”安審琦道:“只要劉帥點一個頭,現在就可以渡河了。”劉知遠忍不住大笑道:“自安史之亂以后,信義淪喪,天下人君可弒,父可殺,說話更如放屁,張邁只要我一個許諾,就放我走?他就不怕我今天答應,明天反悔么?”說到這里,仍然覺得荒謬。
安審琦道:“這句話,當時我也問過張元帥。”
“張邁他怎么說?”
安審琦沉默了一下,似乎在醞釀什么,過了好久,才道:“張元帥說:“信義可以在安祿山手里喪失,就可以從我手中重建!我不怕別人負我,因為對我失信的人都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這幾句話雖是重述,但劉知遠卻還是感到一股霸氣直逼眉梢!那是一個什么樣的男人,竟然要為天下重建漢唐信義!荒謬,荒謬!
然而不知道為什么,劉知遠內心深處卻還是微有觸動!因為張邁并不是說空話,說大話,自新碎葉城起家,所有對他失信的人的確都沒有什么好下場!
以后,會有誰例外么?
小山崗上靜了下來,氣氛對劉知遠來說不知為何極其壓抑,似乎有一股重重的壓力硬壓了下來。過了好久,好久,他才道:“張邁!好大的口氣!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有支撐他這大話的實力!”
安審琦道:“是否有實力,劉帥回去之后就可以知道了。如果時間湊巧的話,劉帥回到東面時應該就捷報頻傳了當然,那是我們的捷報,對石敬瑭來說卻無疑是一個又一個的噩耗了!”
劉知遠嘿然道:“嘿嘿,你們既然知道我不在中軍,自然會趁機反擊,不過沒用的,我早已布置妥當,就算我不在時,軍中仍然有足以代我指揮的人在!”
“所謂捷報,自然不止是東面的戰局。”安審琦淡淡說道。
劉知遠微微心驚,道:“難道說契丹!”
安審琦笑道:“今天我說的話已經太多了,不過等到元帥將契丹連根拔起時,我想那時候劉帥就會知道什么是天下大勢了。”
劉知遠哼道:“連根拔起連根拔起,張邁的大話,可真是越來越夸口了!”說著上馬要走,安審琦叫道:“劉帥,那個交易,你是做,還是不做!”
劉知遠頭也不回,道:“如果張元帥真能將契丹連根拔起,那時候也不用我答應什么,整個中原都會知道如何選擇!”
從小山崗回來之后,天策軍竟然又后退了一箭之地,王峻等驚異不已,劉知遠卻已經下令渡河。他讓王峻先渡,自己斷后。
秦州西郊一戰他雖然戰敗,卻還是頑固地認為張邁必定腹部空虛,然而小山崗上安審琦傳達的幾句話卻讓他對自己的判斷懷疑了起來。
“難道,我真的錯了么?”如果沒有那么樣的自信,張邁如何可能說出那樣霸氣十足的話來!
“將契丹連根拔?
”那是怎么樣的雄心!
而要給天下重建信義,那更是了不得的志氣!唐末五代,統一天下做皇帝,那是人人都想的事情,但是要為天下人重建信義,那卻是任何人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船筏渡了五次,才輪到最后一撥,劉知遠所在船只到了中游以后,天策軍才慢慢靠近,收復沿河哨崗,卻并不用強弩射擊攔截。
張邁果然守諾!
那么劉知遠呢?
東面數百里就是長安,那一座偉大的城市,將會見證張邁與劉知遠的諾,張邁已經守諾,劉知遠呢?他會背信么?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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