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與還沒有冷到令渭水結冰。河水仍然向東流,可是戶外的天氣卻已經叫人冰寒難受。
秦西幾支大軍中,漠北民族是最耐寒的,天策軍精銳也能耐苦寒,加上棉衣裝備最充分,所以就耐寒來說這兩類軍隊的耐寒度最強。而耐寒最弱的則是蜀軍,攻擊蘭州的部隊早已停止,只是做出一些例行的威脅,在秦州以南,本來也早已有蜀軍威脅,蜀軍在這里造了船只,結了營帳,甚至還運來了一些器械,然而攻擊卻很消極,只是每日作出渡河攻打的態勢,一見對岸有備就采取保守策略,反正主帥并未催得急,將士們也就樂得偷懶偷生,畢竟通天渡河作戰,沒有一點犧牲的精神是不可能的。
因此張邁對于南部的關注遠遠不如集、北兩路,尤其是北路,環馬高地的每一個戰斗細節都能挑動他的神經~和契丹的勝負,乃是整場戰役的關鍵,不過平日里,張邁卻總是顯得若無其事。[
這時負責秦西諸州戰時政務的人是范質,負責軍糧調度的是馬繼榮,負責諸軍協調的是安守敬的弟弟安守慎,因此這三人連同馬小春常與張邁一道,或者秦州內部巡視,或者率領一府親衛士兵,巡視渭河以及鄰近諸州。
張邁日常花費最大的精力,在于安撫秦西諸州的軍心民心,秦西諸州久在藩鎮統治之下,士兵久受熏染但知利不知義,百姓也對軍官很沒有好感,李從珂當初在這里時,下層軍民也難得見到他,他們可萬萬想不到威震寰宇的張大元帥,竟然會紆尊降貴常常到百姓中間、士兵中間巡視。
這時尚在戰爭之中,但張邁若聽到哪里有什么不平事也會駐馬處理,平了不知多少民間冤情,傳揚開去秦西百姓都道:“都說蘭州張元帥是不世出的曠古明君,個天才知道不假。以前別說皇帝,就算是刺史、縣令,我們等閑哪里見得到他們?”
也有人說:“張元帥還不是皇帝。”
“現在不是,將來肯定會是。只盼望元帥能夠擊退契丹,讓咱們這里也如涼州、蘭州一般太平繁華起來那我們可就有好日子過了。”
那些秦西原軍官眼見張邁親近底層,也不敢妄扣軍餉了,因此張邁自到秦西,并不像李從珂那樣將士沒有功勞也頒賞賜買軍心,但底層士兵卻頗愛戴,甚至有士兵逃出舊營,要求加入天策正規軍。
安守慎眼看民心軍心可用,曾勸張邁對秦西諸州軍馬加以整頓,道:“我大唐有謂:,關東出良相、關西出良將”關隴自古就是精兵強將出處只是唐末以來,被歷任藩鎮以及貪官污吏給腐壞了,但根本血性仍在,如今秦西投降兵馬有萬人,若加以整編,少說也能再得三萬精兵有三萬精兵在手,對我們的攻防大有幫助。”張邁卻只是不許,說道:“秦西藩鎮錯綜復雜,臨陣整兵,太過冒險。就算能抽選出三萬精兵但這些人在新的編制下要想整合談何容易?底層士兵或許已經歸心,但中高層將領卻會因此更加狐疑,一旦開始整編,秦西諸將勢必驚悚,以為我們要奪他們的兵權!只怕我們整合未成,就有人舉旗叛變了。此事不得再提如今一切以安撫為上策。”
這日傍晚張邁在秦州東郊巡視,正與一個老農閑話家常,那老農憂心戰火燒來擾了冬小麥的收成,張邁甚是感嘆道:“我打了這么些年的仗,越打越覺得兵者乃兇器,但在這樣的亂世,求和無法平定天下,只能以戰止戰,才有可能一勞永逸!老丈人,你且再忍忍,這個冬天的苦日子過去,將來你和你的兒孫就都會有太平日子”
老農聽得兩眼含淚道:“那些催收糧稅的老爺們,從來只是呼呼喝喝,洛陽的天子遠在天邊,最多出個我們看不懂的詔書,從來不肯親近我們,對我們哪里說過這樣的話來?”
周圍的百姓都感動得流淚,忽然南邊號聲隱隱傳來,老農等震恐不已,張邁笑道:“不用怕,聽聲音還有好遠。多半是南岸蜀軍又來滋擾。放心,他們過不了渭河!”
馬蹄聲響,有士兵從西南奔來,安守慎道:“南方似有軍情!”
原來東邊郭威、北邊奚勝的戰報,都會直接送到這里來,這軍情從西而來,想必是先到秦州城內,然后轉到這里。
老農等見狀起身告辭,送信的士兵走近,取出書信,安守慎打開一看道:“蜀軍又發動攻擊了。這次的攻擊頗為激烈。
不過我軍沿河哨崗做得好,大可守衛得住。”
張邁道:“什么時候發動的進攻,在何處發動進攻?”安守慎道:“申時三刻。在秦州東南二十五里處的河段。”
張邁是從前線戰斗中殺出來的人,論到戰場調度不如楊易、郭威等人,但對軍情詭計之類卻也是極為敏感,一聽之下道:“想當初巴蜀在諸葛亮手里,能用一州之地傾動中原,到了孟昶手頭卻是變得又懶散,又怕冷,又怕死,他們往日進攻,總是挑選在午時前后最暖和之時,如今忽然選在傍晚,莫非這次準備來真的?”
馬小春在旁道:“來真的又怎么樣?”
張邁道:i,來真的,那就是聲東擊西。傍晚進攻,那是要拖疲我軍,真正的攻擊可能是入夜之后,在秦州東南進攻,那是吸引我們的注意力,則今晚秦州西南要加緊防備。”
旁邊一員年青將領就來請命,要率騎兵前往巡河。張邁看時,乃是馬繼榮的侄子馬旭,安守慎心想唐軍在渭水防范周密,如今渭水尚未結成厚冰,馬過不來,蜀軍又沒有精強水軍,料他渡不了河,何妨送個人情給馬繼榮道:“蜀軍兵馬多而不精,若有馬將軍去,渭河必可無虞!”
張邁點了點頭,相對于正常戰役這只是小事用不著他安排具體事宜,安守慎便撥了四千兵馬,包括一千府兵和三千秦西兵馬,讓馬旭趕去巡河。
這時日迫西山,馬繼榮便勸張邁回城,到了城中臨時元帥府慕容春華竟然也在里頭!兩人見面,張邁便問:“輪臺那邊,可有什么消息?”
輪臺離這里何止萬里?這時就算有消息到,也是一個月以前的消息了。
慕容春華道:“沒有新的消息。天山南段有安守敬鎮守,小石頭巡于天山北路,我軍過去兩年連番大勝,自伊州以至于碎葉,諸胡震懾于我軍威名,誰敢妄動?”
張邁道:“那就好。”
慕容春華同道:“環馬高地和鳳翔府怎么樣了?”
張邁道:“郭威那邊不需擔心,他盡可抵擋得住至于環馬高地”說到環馬高地四字,張邁忍不住雙目滲淚,道:“我們的子弟,這一番怕是損傷慘重了!”慕容春華勸慰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若能馬草裹尸,正是大唐男兒最好的歸宿!恨我未能如此耳!”
張邁這些年心頭也練得剛硬了微微點頭。
冬天易寒,軍民早睡,到了二更時分,忽然間城東馬蹄聲踏亂了靜夜,有急報傳來安守慎接到戰報后大吃一驚,來與馬繼榮商量道:“不好!蜀軍竟然突破了河防!”馬繼榮驚道:“怎么會這樣!來了多少人?”
安守慎道:“元帥所料不差,他們果然在入夜之后,便在秦州西南三十里外哨崗較疏處強渡河灘,幸而我軍早有準備,擊破其jiān謀馬旭正要趕來報捷時,忽然更西面數十里外又傳來急報,原來蜀軍又從上游渡河了!馬旭趕去時他們已經搶了河灘!原來這些人竟然用木筏、氣囊渡河!初時上岸只有數百人,又都是步兵不料這數百人卻狠辣無比,沖擊之下竟然殺了我們一個校尉,掩護著后來者陸續上岸,如今怕已有數千人過河了,但還不上萬數。”
馬繼榮聽說不上萬數,又是步兵,心中稍定,道:“必須趕緊再派援軍!”
安守敬便派了自己的侄兒一安守敬的兒子安申領兵兩千府兵以及六千秦西兵馬前責救援。
馬繼榮道:“馬旭誤事,折了我軍銳氣,此事得稟明元帥,你我也要去請罪。”
安守慎道:“這幾天元帥為了環馬高地的事情都沒睡過囫圇覺,現在怕已經就寢了,是否需要去打擾?蜀軍不過數千人來,威脅不了秦州的。”
馬繼榮道:“秦州是大軍根本,不能出事!我們且一起去看看,或者元帥并未就寢。”
兩人便來到張邁屋外求見,馬小春見了他二人道:“元帥剛剛睡下,怎么,環馬高地又有什么緊急軍情了?”
便聽屋內張邁叫道:“什么事情?環馬高地怎么了?”
安守慎和馬繼榮對望了一眼,一起進門,馬繼榮道:“不是環馬高地的事情,只是馬旭誤事,還請元帥降罪!”說著跪下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