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繼榮道:“主上既想到了這些,可有打算與安西絕交?若是要與安西絕交,如今正是好時候。”
李圣天微微一驚,道:“絕交?”
馬繼榮道:“不止是絕交,如果現在出兵,滅亡安西的可能性也極大。”
李圣天更是驚駭:“馬太尉這話太偏激了!我召你們來只是為將來未雨綢繆,說到絕交又何至于!我們與安西交往正厚,這時忽然絕交,國中百姓非驚詫莫名不可!馬太尉你何出此?”
馬繼榮道:“主上且聽我道來。如今唐軍對外威名盛極一時,西占寧遠、東逼龜茲,回繞請降、薩曼請和,西域諸國,無不震懼,然再就我看來,張特使平日談笑風生,對外咄咄逼人,其實都是強撐出來的。此時此刻的安西唐軍卻是一只紙做的老虎一不戳破了就嚇人,戳破了便萎頓在地。只是西域諸侯都被他們嚇住了,不敢動手而已。唯有我們是他們的盟友,從內看去,所以才瞧出了不少端倪。”
劉再異未離于闃,對安西唐軍的情況沒有馬繼榮了解,便問:“都有卑些端倪?”
馬繼榮道:“其一,征戰連月,士卒疲累,之前靠的是連勝之威,所以強行鼓起了士氣,如今一松懈下來,非有一段時間的休息,難以恢復。便如唐軍的那個神射手郭漳,雖然當日連射八十一箭,威震回訖,但過后聽說手臂就傷腫了,到現在還沒恢復。安西軍的情況也與此類似。”
李圣天點頭道:“這倒也是。”
馬繼榮又道:“其二,糧草不繼。亦黑之戰已顯奇怪寧遠明明還有不少兵馬,張特使卻只帶了那么點人,若非如此,那晚真珠河巡騎充足的話,何至于讓敵人渡過河來?后來雖然反敗為勝,卻也是戰術運用得當所至。若就布置而并非萬全之策。然則張特使為何只帶那么少的人馬進入亦黑?依我看不是托大,而是不得已而為之,因其糧餉極度匿乏,為了剩下轉運之費所以才將所帶士兵壓縮到了極點
這一切都是經過計算的。”
李圣天再次頜首,道:“有理。唐軍糧餉缺乏,這事張賢弟倒也未怎么瞞我。”
馬繼榮繼續道:“其三,內有隱憂。安西軍崛起得太快,擴張太快,士氣雖然高漲,但其內部一定存在很多問題,這些問題要解決總需要時間。這次他們趕著薩圖克匆匆西征,必然顧慮后方不穩。比如我們才出葛羅嶺山口時,薛復風頭何其勁?但亦黑一戰卻未啟用,雖然或許是郭洛更善步戰山戰,然而內里是否有人事上的考慮,卻也難說。薛復之事。對安西軍來說當只是冰山一角,其在疏勒、在寧遠,定然也都有類似的難題無法解決。聽說疏勒境內如今還有幾萬奴隸,如果安西軍一路高歌戰勝。這些奴隸不會出問題,但一旦出個岔子,那就會如同回訖人的渡水浮囊一般,破損了一個口子就得沉江滅亡。”
劉再異道:“若聽你這么說來,安西軍也就是表面風光,內里隱患卻是不少。”
馬繼榮道:“除了這三點之外,有一件事更是暴露了安西軍是色厲內茬,那就是他們自西征以來,就不停地向外界
我主還記得回統宰相科倫蘇出使時所說的話不?”舊
李圣天在馬繼榮的提醒下便記起了當初科倫蘇來使時,曾稱贊張邁是用兵行家,擅長“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之道,點破了張邁實際上自身有著重大內患,卻打腫臉充胖子故意表現得威猛無比。
馬繼榮道:“張特使表面上顯得十分張狂,但他越顯得兇,其實心里就越沒底,若是真要用兵時,多半反而會謙謙溫和故意示弱。依臣看來,安西唐軍如今正如驂駐背負千鈞重物站在一片薄冰之上,望之似站立得平穩,實際上只要再加一條稻草便會踏破冰面淹沒水中。正是此故,其與薩圖克雖有大仇卻不敢不納和議,非仇恨已消,只是暫時無能為力,甚至出使薩曼,也是故意借道擔羅斯,就是借薩圖克歸附之威,好讓薩曼得知:連薩圖克都投降了,你們又聳如何?這其實都是內心深處不夠自信使然。唐軍之虛弱由此可知!此時我主若有雄心,可派一上將,直襲莎車,然后席卷而西,唐軍措不及防之下,疏勒、寧遠都可旬日而下。”
劉再異也沒想到馬繼榮竟然有這樣大膽的提議,聽得震驚不已,李圣天卻聽得直搖頭,道:“不行!我們怎么能做此不義之事?再說,張賢弟麾下,如郭洛、如薛復,均是一時俊彥,沖鋒之將如石拔。神射手如郭漳這些人物。我于閩又哪里找得出來?至于老將如楊定國、郭師庸,也都非泛泛之輩。聽說屯于溫宿的楊易,更是安西軍第一猛將!其人才如此眾多,就算一時虛弱,我們也未必能夠成功。”
馬繼榮道:“國主所慮也是,不過能滅了安西軍的,放眼西域,如今也就只有我于閱了,且我于閱也只有這個機會,若錯過了這一遭,以后就再沒機會了。等安西軍緩過勁來,西域只怕就再難有人是他們的對手了。現在他們的勢力也不比我們強多少,但如果再擴張下去,成就了王霸之業,則我主恐怕就再難與張特使平起平坐了。”
劉再異道:“馬太尉所甚是。主上,當斷則斷,若主上顧念仁義,則將來要做好北面以事張邁的準備。若主上不愿屈己事人。則用兵宜在今日!”
李圣天沉吟了好久。好久,才道:“我于閱本是小國,我只求保境安民,本無雄吞天下之志。再說,就算我們能夠攻滅安西,也未必守得住疏勒、寧遠,到時候回訖、薩曼、龜茲必然蜂擁而至,瓜分這片領土,那對我們又有什么好處?不過是將一個逐漸寧定的安西變成一個混亂國度罷了。襲擊莎車疏勒的事情無需再提,今日召你們來,只是商量如何鞏固我們和安西的交誼。”
于閩乃是千年國,國內自君主以至于庶人都有以小事大的思維傳統,所以李圣天有如此決定馬繼榮也不以為異,道:“若是如此,與其晚事,不如早事。據東方沙州傳來的消息,大唐或已滅亡。張特使以欽差身份,萬一長安不守,李姓覆滅,則他的特使身份便名不正而不順。不如趁著如今消息未確,主上便以于閩國主、大唐藩屬身份,扶他攝安西大都護事,監臨西域,來個順水推舟。如此一來,則將來張特使縱然建立了王圖霸業。也會記住我主的這份恩情。”
李圣天連連點頭,道:“馬太尉這才是謀國之!好,就按太尉所說的來辦,你且下去準備準備吧。”
出宮之后,劉再異低聲問馬繼榮道:“你此次隨主上西征。覺得那位張特使是怎樣一個人物?”
馬繼榮道:“其人猶如天件飛龍,胸襟眼界、謀略手段都非我馬繼榮所能蠢測。”
劉再異哦了一聲道:“太尉眼光素來極高,這位張特使能得太尉如此推崇,看來真是一位不世出的英雄了。”
那邊李圣天回到后宮。因想起此事發端乃是曹王后的提醒,便仍然來見曹王后,卻將方才商議的過程與決定都與曹王后說了,又道:“多虧了樟潢提點,否則我不召見問話,馬太尉劉都督都不肯開口剖析這份利害呢。”
曹王后道:“主上能將事情想得透徹,妾身便安心了。不過妾身以為,若真要與那位張特使鞏固交誼,只是順水推舟,扶立其為安西之主,仍然是不夠的。”
“若依粹潢,尚需如何?”
曹王后道:“親親、尊尊,自華夏為政治者之經偉也。自古要使家國之間得以緊密結合,莫若聯姻。若那位張特使只是止步于疏勒,則兩家平等交好,不在話下。但萬一那位張特使真有通天徹地的本事,竟讓他規復了安西舊疆,稱王稱霸,則欲使張特使不忘陛下之恩情,唯有結親,方可多幾分保證。”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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