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見著賀子英,進了自家的營塞,劉岸這才真正地放了心。而沖天砦中見到了郭師道的靈柜卻是哭倒了一大片。
安西唐軍在大都護與帚大都護以下,設有三大輔官。其中大都護長史總理內政,安二逝世后便由鄭渭接任;大都護司馬為全軍總參謀,權力也很大;大都護錄事參軍事李衍主掌全軍軍律,彈劾善惡,乃是唐軍的紀檢部門。
楊易、郭師庸諸將雖為部將中最高的一級,但遇到大都護司馬也要后讓半肩。劉岸地位本來就高,這時又不辱使命,持節返歸,回來后沖天砦兵將無不敬重,賀子英、何春山都來向他請示,問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劉岸已向何春山問明了形勢,這時道:“蘇賴數日之后,必然再來。特使如今應該還在亦黑與阿爾斯蘭相持,未必能接見蘇賴,我且留在此處應付他。阿汴,你帶領從敵營歸來的兄弟叔伯,扶老都護的靈柜前往寧遠,師庸兄既在寧遠,到了那里之后他自會有安排。”
同時命人向亦黑、寧遠派出加急信使。
何春山又說:“薩圖克竟然在附近安插了重兵,隨時都可能來犯,劉司馬,我們向寧遠派信使的同時最好請那邊真緊向沖天砦增兵。”
劉岸卻道:“不用。剛才進砦之前我已看過周圍的地形。這里易守難攻,而且地勢狹窄。兵力來多了作用不大,徒然增加軍資損耗罷。
眼下我們只要嚴密防范就可,如果薩圖克真敢來犯我們又抵擋不住,那時候再求援不遲。”何春山畢竟是商家子弟出身,精于縱橫揮闔之道,對具體的戰爭攻防卻不在行。
這段時間薛復雖然很受張邁寵信,但真正面臨大事之際,張邁是自己帶了郭洛奚勝趕往亦黑迎敵,卻將寧遠的兵權都交給了郭師庸,由李腦在旁輔佐。
郭師庸聽到消息趕緊派出騎兵幕迎郭師道的靈柜,一邊派人往疏勒報信,李腦心想:“劉司馬這次“北海牧羊”節比蘇武,當日斷后的首腦人物里頭,只有他回來了,日后必得重用。他又是我的上司,他不在這段期間司馬署都是我在料理,現在他要回來了,我最好先一步趕去拜見,免得日后生出誤會嫌隙。”便對郭師庸道:“劉司馬久在敵營,或能知曉一些薩圖克的虛實,我看特使或許會讓他主抓西北大事,只是對我軍的近況以及機密卻未必知道得完全,不如我往沖天砦走一趟,也好將司馬署的近務給他交個底。”
郭師庸道:“好,不過你也不能在沖天砦久留,寧遠這邊也需要你,將事情交割完了就回來。”
李腦答應了,他雙腿雖廢,走不了路,幸而卻能騎馬,飛馬趕往沖天砦,劉岸知道自己的這個副手到達,迎出砦門,說道:“這幾個月兄弟們舍生忘死,打下了疏勒、莎車、寧遠,我軍勢力大張,今日之唐軍,已非昔日之唐軍。說來慚愧得很,我卻是未立寸功,其實這司馬之位,本來應該由李兄來做才是
李腦慌忙道:“司馬這是什么話!若不是郭老都護、安老長史、楊定邦將軍以及劉司馬你用盡了計策斷后,為我軍主力爭取到了時間,我們如何能騙過訛跡罕、越過葛羅嶺進入疏勒?之后的種種戰功,全因斷后諸位的犧牲而來,劉司馬你這樣說于自己是謙虛,卻置郭老都護、安老長史于何地?”
劉岸呀了一聲,道:“是我失了,是我失了。”
進砦之后,李腦便將司馬署的要務簡要向劉岸匯報,跟著又說起了分別以來的軍情戰報,有許多事情都是何春山接觸不到的機密。
李腦在沖天砦留了兩天才告辭回寧遠,第三日亦黑方面又有快馬來,這次來的卻是馬小春,他見著劉岸之后將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忽然哭了起來,劉岸叫道:“你干什么?”
馬小春道:“特使這次派我來,臨行時特意叮囑了,說:“小春啊,這次你去沖天砦,除了公事上傳令之外,還要幫我好好看看劉司馬是胖了還是瘦了,可蒼老了沒,可憔悴了沒。他被薩圖克羈押了這么久,可曾落下一些病痛沒。”馬小春說著,指著劉岸的兩鬢說:“劉司馬,我記得當初分別時你可是滿頭黑發的,如今兩邊的頭發布都白了,這”你一定是受了很多苦!回去以后我一定跟特使說,讓他興兵滅了薩圖克,給你,還有大都護他們報仇!”
劉岸聽了也不由得流下兩行淚來,道:“我當日前往薩圖克軍中以后,可就沒想到回來。特使和眾位老兄弟、新兄弟都還這么記得我、這么關心我,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事了,快和我說說特使的軍命
馬小春這才傳令,卻是張邁將和薩圖克與薩曼的交涉大權都交給了劉岸處理,并命何春山在旁協助。馬小春傳了命令后說:“劉司馬,薩圖克這家伙害死了郭老都護。又害得你這么苦,你若要報仇,咱們安西唐軍所有將士都會支持你的!”
劉岸問道:“這也是特使的話?”
馬小春連忙輕輕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說:“不是不是,是我自己胡說八道的。”
劉岸道:“這事干系非卻是不能開玩笑的。你回去稟明特使,告訴他我已知道我軍內部頗為空虛,不宜久戰、大戰,眼下的局勢,國事為重,私仇為輕,當前應該以鞏固已有領土、逼退阿爾斯蘭為第一要務。至于郭大都護的仇。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要我們的力量強大了,還怕沒機會么?”
馬春道:“我記著了。”
劉岸又道:“特使既然交付大權給我,薩圖克和薩曼這邊,我會盡力斡旋,減輕來自布哈拉與桓羅斯的壓力。你讓特使放心對付阿爾斯蘭吧。”
馬小春走后,劉岸叫來何春山商議對付薩圖克與薩曼的策略,何春山道:“蘇賴說如果我們再不放他一馬,他們就要鋌而走險,此多半不虛。如今薩圖克已是窮途末路,周邊三大勢力,任何一方全力進攻都有可能滅了他。就算不進攻。只要用上困字訣,同樣能將他困
劉岸點了點頭,他才從薩圖克軍中回幕,雖然是被限制了行動,但軍中那種萬念俱灰的絕望氛哥還是遮掩不住。
何春山繼續說道:“擔羅斯周邊三大勢力之中,阿爾斯蘭和薩圖克名為同族,實際上卻最是勢不兩立,因他若打敗了薩圖克,便能吞并其部眾,正式一統嶺西回訖;薩曼和薩圖克雖然曾經結盟,但如今物是人非,他們的關系也就顯得晦暗不明,不過仍然有結好的可能;而我們雖然和他們有仇,可因為我們眼下沒有力量占領桓羅斯,所以對薩圖克的威脅反而最”
恒羅斯與寧遠城之間雖有小路,但轉運起大量軍事物資來并不方便,若要走雅爾、滅爾基一路,卻又隨時會受到來自八刺沙襄的攔腰攻擊。唐軍如果要繼續攻擊薩圖克不但要冒上被他拼死一擊的風險。而且就算能夠成功,占領桓羅斯以后得分出大量兵力,用以同時面對來自薩曼與八刺沙衰的壓力,結果恐怕是得不償失。
劉岸道:“你的分析甚有道理。只是薩圖克去求薩曼的話,應該會比來求我們更容易成功才對。為何他卻先來找我們呢?”
何春山道:“薩曼與他們雖然曾是盟友,但薩圖克卻剛剛累得奈斯爾二世大賠了一筆,且薩圖克在我軍手下連吃敗仗,似乎全無還手之力,威信掃地,西域各大勢力對他都失去了信心,當他墳墓邊上等死的人。若薩圖克現在去投靠薩曼,布哈拉那邊不會給他好臉色看的。但若能得到我軍的諒解。他再將這個消息泄露給薩曼,薩曼聽說以后,多半就會主動來爭取薩圖克了,那時他左右逢源,就有可能在三大勢力的縫隙之中存活下來。
何春山說的乃是生意場上常見的現象,冷門的貨物沒人要,有人開價了就吃香,中土有句諺語:“瘦田沒人要,耕開人人爭。”其理亦同。如今薩圖克就是要爭取唐軍第一個開價,讓自己從一個沒人過問的廢物變成一個各方爭著要的香餑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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