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邁這才想起自己還和客人站著說話,一拍腦袋。笑道:“看看我,見到了故人,都高興得糊涂了。”
邀請了他們入座,本來第一次見面,待客當以茶為上,但茶葉在西域來說太貴,所以馬小春仍然安排了以葡萄酒奉客。
酒過三巡。席上張邁卻不再談公事,只撒馬爾罕那邊的生活,以及薛復與鄭湘初遇的情形,張邁聽說鄭湘這次來是被迫要嫁哈哈桑,嘿嘿一笑,命人將軟禁的哈桑帶了出來:“請哈桑將軍三起用飯。”一因張邁心想哈桑在和薩曼的交涉中可能有用,所以帶在身邊請他坐在最末,給了一張凳子,另外鋪了一張皮毯,上面擺了些酒食。
張邁雖然沒特意羞辱他,但哈桑仍然大覺尷尬。看了一眼張邁,低了頭,再看一眼鄭濟,猛地道:“你們阿齊木家,還敢說沒有里通外
鄭濟都是見過哈桑的,眼見這人在布哈拉和在撒馬爾罕時都是趾高氣揚,沒想到今天會落得如此下場,聽了他的話又吃了一驚。
張邁這一年來在戰爭與陰謀中歷練,語掌握得十分迅速,這時也懂得了一些天方話。哈桑的這句話結合情景他也猜到了意思,笑道:“什么里通外敵,鄭家本來就是我大唐后裔,這是回歸母國罷了。”
他說的自然是漢語,薛復就將之翻譯了過去。哈桑嗔目呲牙,只是不好發作。鄭濟卻擔心了起來:“這句話要是傳到布哈拉,阿爹和大哥就別想辯白了。”
卻聽張邁對哈桑道:“哈桑將軍,要不你也考慮加入我唐軍
哈桑大怒。說道:“要我投降?你做夢!哼,我們埃米爾一定會設法救我回去的。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要不然等我回到薩曼,一定設法興兵回來報仇!”
張邁卻半點未被他激怒,只是淡淡笑了笑,說:“行了,別吹牛了,你是否能回薩曼去,決定權在我。就算我放你回去,總有一天也仍然得回到這里來。或許到時候跟你坐在一起成為我座上嘉賓的,還會有你們的埃米爾奈斯爾二世陛下吧。哈哈,哈哈。”
鄭濟與何秋山聽到這話嚇了一跳,聽張邁的意思竟是要將薩曼的君主也拿下!若在幾個月前,張邁說了這話他們都會覺得這個張特使是在臆想妄,但如今唐軍所已開創的一個又一個的戰績,卻讓人覺得這樣的事情未必沒有可能。別的不說,就說眼前,如果唐軍能夠再創造一個軍事奇跡攻下西蜒,那么河中那**裸的胸脯就將任憑張邁撫
了。
盡管薩曼方面已經調兵遣將,在短短半個月內從各地調來了兩萬多的兵馬增防,但唐軍連“二十萬大軍”都瓦解掉了,在大多數人的心里,這兩萬大軍聽起來便不那么保險。
“難道,唐軍真的有打算進軍河中么?”鄭濟思忖著。現在。鄭家已經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一場大興大衰、大起大落的轉折就在眼前了。而掌控著家族生死存亡的人
就存
鄭濟看著張邁,想。
夜宴在輕松愉快的氛圍中結束了,當然,這輕松愉快走屬于張邁的,對哈桑來說這根本就是一場屈辱,而鄭濟的心情實際上也沒有他臉上所顯露的那么輕松。
這次宴會之后,鄭濟仍然要回何秋山家居住。張邁問了他居住的情況之后,說道:“鄭二哥眼看暫時是回不去薩曼了,不如就在寧遠城住下,寧遠城兩次易主,原來襖教的貴族、大將全部死絕了,如今空置的大宅子不少。我讓有司撥一座給你。”
鄭濟聽他居然叫自己鄭二哥,那真顯得親近得很了,忙說:“無功不受祿。我怎么好接受如此大禮?”
張邁笑道:“這座大宅子,就算是我撥給鄭渭的吧。按照他的功勞,我便撥十座大房子給鄭家也不算什么。再說,這些大宅子若是太久沒人住也容易破敗。鄭家在這邊暫時沒什么產業,但在疏勒有個棉衣工坊,暫時是鄭漢在管著,二哥且在這里歇歇腳,回頭找個機會到疏勒去,以二哥的大才。這棉衣工坊在二哥手里當有遠大發展
鄭濟一奇:“阿漢?他才幾歲?就經營一座工坊了?”
“是啊。”鄭豪道:“而且那工坊的規模還很不小呢跟著描述了理論上由鄭漢經營的那家棉衣工坊。
鄭濟聽鄭豪說那家棉衣工坊有著幾百個奴隸在集中勞作,負責著唐軍一半的棉衣生那可是一件多大的生意啊,心頭不由得大震。他們鄭家在撒馬爾罕的伙計,加起來也不過幾百人而已。不過從鄭豪的描述聽來,顯然鄭漢眼下的能力遠遠未能發揮這家工坊的潛力,
“聽豪叔所。阿漢現個叫奈布的商人的指導下經營工坊,哼,這等大業。怎么可以由外人來做太上皇?老三是干什么去了?”
但他隨即就想到,身為安西大都護府首席政務官的鄭渭,多半是分身乏術以至于不的不如此。
可如果這家工坊、這批勞力到了自己手里,再加上鄭家已有的商脈的話,那所能創造的利潤將難以想象。
更何況。鄭漢能夠成為這家工坊的主人,顯然背后有著安西大都護府的支持,唐軍不但給了地方、給了人力,甚至還給了原料一這種支持力度,鄭濟從出生到現在連做夢都沒想到過。在俱蘭城也好,在撒馬爾罕也好,當權者對他們家族的生意從來都是壓榨加防范,甚至是掠奪加打壓!像這種得到當政者支持然后對外擴張的事情,以前他是連想都不敢想,可現在這一切卻變得觸手可及。
而旁邊的何秋山也是聽得垂誕三尺,他之前對張邁關于“咱們有商機會先照顧自己人。的暗示還不大放在心上,這時整顆心卻熱切了起來,尋思著:“自己人,自己人,,若能成為“自己人”那我何家可不知道會有多大的發展呢。”
“御用商家!”
鄭濟與何秋山同時想到了這一點!尤其是鄭濟,他知道這個詞語所代表的含義,離他乙經很近、很近,近得幾乎是自己一開口這一切就可以變成現實。
張邁許諾的那所大宅子,第二天就撥了下來。與之相隨的還有十五個奴隸。鄭濟這次來是帶了一批伙計和家人的,因戰亂分散于寧遠、庫巴,如今也都聚集了起來,家人有六個,一老仆、二壯年、一童子、二丫鬟。伙計有二十幾人,本來寄宿于何家,這時便都搬到新宅子去。
老仆指揮著家人、伙計、奴隸打掃庭院,鄭濟則揮筆題了個匾額“鄭氏別苑。”掛了上去,當晚就點了燈籠。府中一切粗就,論舒適遠不如撒馬爾罕。但那塊匾額掛上去以后,鄭湘就覺得自己是回到家了。在過去幾個月飽受旅途顛簸、戰亂惶恐的家人們也都個個滿臉歡喜,干起活來倍加賣力。
這樣一個宅院,也不是一天就能打掃完的,月亮爬起后,家人就各自去休息了,鄭濟卻睡不著,踱到后花園,左思右想。看看張邁所贈的這座大宅,琢磨著:“我鄭家究竟是在薩曼好,還是在這邊好?”
在薩曼的話。財富雖多,卻是第二、第三等人。若在唐軍的話,雖然張邁對自己顯的十分親近,而三弟鄭渭又身居高位手掌大權,若是鄭家遷到安西都護府境內,那以后只要唐軍存在一天,鄭家就不止是大富,更有可能大貴。
然而鄭濟畢竟不是眼光短淺的市井之徒,這段時間他暗中觀察,已經看到了安西唐軍的許多隱憂,覺得這個新興勢力膨脹得太快,多半有外強中干之患。如果唐軍強大了,鄭家水漲船高。那自然是好,可如果唐軍失敗了。那鄭家便得面臨萬劫不復之禍。
這不止是一場生意,簡直就是一場賭博。
鄭湘這晚睡在陌生床上,新鮮感之外更多的是不習慣,就走到后花園散心,發現兄長未休息,走近前來問他為何還不睡,鄭濟知自己這個。妹妹從來不懂外面的事情,也就沒打算和她商量,只是隨口問道:“妹妹,想撤馬爾罕不?”
鄭湘怔了怔。隨即哭泣道:“想又怎么樣?二哥。我們還能回去嗎?當初也只是傳聞說三哥在唐軍軍中,咱們家就受了那樣的大罪了,現在三哥是真的在唐軍啊,而且還身居高位。當初薩曼和唐軍其實也沒什么過節,如今唐軍卻淹殺了薩曼幾萬大軍,連哈桑都做了階下囚。又被奪走了寧遠這樣一座城市、庫巴那樣一座要塞這些消息傳到布哈拉,咱們家都不知道會怎么樣了呢。”
鄭濟大吃一驚,暗罵了自己一聲:“我糊涂了!糊涂了!還想著什么賭博、押寶!其實現在我們根本就沒得猶豫了!要么是公開與唐軍一刀兩斷。但那樣也未必能保證奈斯爾二世不動我們的;要么,就只有和唐軍共同進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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