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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我們抓耳撓腮地看著,我們沒人過去,因為那兩位簡直是情致繾綣。而且我們心里又開始泛酸,而且我們覺得迷龍他老婆泛起的笑容讓我們心里發酸。

    “你就非覺得這是咱們家啦?我要說找個小屋子就好,總比現在客棧那通鋪好,也沒用。是不是?”

    “默唧啥呀?我就問你喜歡不喜歡。”

    “當然喜歡。你可真會找地方。”

    迷龍就樂了,“我知道你家境好,我還就不能讓你和寶兒住得比原來差。”

    “這可比原來那好多啦。緬甸哪有這么漂亮的地方啊你讓讓。”迷龍老婆說。

    迷龍詫異:“干啥玩意兒?”

    “禪達最大一張床怕是都讓你買來了,有的是地方,你就讓一讓。”

    迷龍就莫名其妙地讓,我們就瞠目結舌地看著迷龍老婆脫了鞋,以一種儀態萬方地姿態上了床。躺在迷龍身邊。我們啞著,迷龍也啞著,而迷龍老婆只是鼻觀口口觀心,把自己躺平整也躺端莊了。

    迷龍結結巴巴地說:“我削你啊!”

    迷龍老婆說:“打老婆不光彩,你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不好喊這么大聲的。”

    “你你你你干啥玩意兒啊?你帶寶兒回客棧待著就好嘛!我哪天來跟你們說搬啦。住過來就好嘛!你這么干我也不帶走的啊!你沒見人有多缺德,給我擠在這了嗎?你知道啥叫擠著?擠著就是擠著嘛!都擠著了,還跑,那就不是大老爺們了嘛!”

    “沒人要你走啊。我就是陪著。”

    “就不要啊!”迷龍大叫。

    “你不要大喊大叫好不好?就算人給你住,你和寶兒兩個都能把院子掀翻的。”

    “就不要啊!”迷龍還在叫。

    我們哄堂大笑,迷龍梗脖子賴床上那勁實在讓我們沒法不哄堂大笑。

    迷龍老婆溫和地說:“我跟你說雷寶兒改跟你姓好不好。你說不要。寶兒叫你做爸爸。你就要他叫龍爸爸。你跟我說龍爸爸會做得比他親爸爸還親。”

    “就不要啊你你你說這干哈呀?”

    “你說咱們還要再生三個的,一個叫龍寶兒。一個叫虎寶兒,一個叫慈寶兒。我說太吵,你說跟弟兄們混太久啦,就喜歡吵吵。”

    我們哄堂大笑,盡管我們已經覺得并不可笑。

    迷龍催他老婆:“不能說啦不能說啦。你快走啦,挖我祖墳去好啦,奶奶。”

    “那很長的,迷龍。”迷龍老婆溫柔而堅定地說。

    “再不走我真削啦什么?”迷龍一怔。

    他老婆說:“四個寶兒呀,生出來還帶大啦,很長的,咱們就都老啦,咱倆這輩子就一塊兒過去啦。”

    “有那么長嗎?”

    “你都不想的啊。我只好想啦。孩子要兩個人生的,兩個人帶的,很長很久。我信你能讓咱家六口人住進這房子,你讓我陪著你,好嗎?”

    “就不要啊。”迷龍倒是安靜多了,也是低眉順眼,鼻觀口口觀心,一會兒又仰頭望著床頭之上地天空。我們還在笑,笑得下巴都快酸了。

    不辣吆喝道:“真想抬著這床去游街啊!”

    蛇屁股相應:“抬啊抬啊。”

    雖然沒抬,可蛇屁股和不辣把阿譯那副對聯給貼在床柱上。

    “真像一對”我沒有說完,郝獸醫給了我后腦勺一下,于是我亡羊補牢,“那什么什么啊。”

    迷龍老婆接口說:“奸夫淫婦。”

    我們再度地哄堂大笑,而我笑不出來,那個女人那樣輕描淡寫地說出她的幸福,而迷龍在他的幸福中驕傲又赧然,一朵生機旺盛到不要臉的狗尾巴花。

    我退出了人群,一邊活動著笑酸的下巴。

    蛇屁股問我:“這么好戲不看,你干嗎去?”

    “小潑皮,老無賴,再加一個女光棍,死局。”我說。

    我看著周圍,迷龍給我們帶來的景致,走開。

    郝獸醫關切地說:“煩啦,沒事吧?”

    我不知道我臉色糟到什么地步,以致他問出這樣一句話來。我只是搖了搖頭,走開。

    我仍然會碰到那些背著書的,半死不活地蹣跚過整個中國的人們,他們真是累得快死了,連周圍這樣的好景致都沒心去看,但他們一個比一個年青。

    我像瞎子一樣穿越他們。

    我,孟煩了,野心勃勃,諸戰皆北,一事無成,孤星入命,孑然一身。曾于這戰亂之秋謄抄了十幾份遺書發給所有親友,從此就冒充活死人。

    我回頭看著他們,現在就我一個人了,我像阿譯一樣看著他們的背影發呆。

    死啦死啦說,雜碎,看見你們的孱樣,我寧可挖掉自己的眼睛。

    幸福的人,堅強的人,自由的人,寬廣的人,活著的活人,為了不看見你們,我寧可挖掉自己的眼睛。

    第十五章

    雷寶兒是躲避著阿譯的追捕撞過來的,斜刺里沖出來,他比狗肉高不了多少,一頭又正好撞在我的要害部位。我在失魂落魄中吃了這一痛擊,立刻蹲了,好在手長腳長,還能一把手給他抓住。那小子拿撥浪鼓砸我,那玩意兒原來沒有,準是阿譯給他買的,但現在被當甕金錘使。

    我開始咆哮:“你們是一門死戰防炮啊?!”阿譯不怒反喜,“抓牢啦!抓牢!”小崽子在我手上連踢打帶撕巴,兼之以“麻雀、泥鰍、大鴨子”這類恐怕只有他才會當咒罵的咒罵,好在我對付一個小屁孩兒的肉搏能力還有,我抓著他,看著阿譯手忙腳亂在掏著錢,去一個雜貨攤上買糖果。我們的督導大人狼狽得可以,帽子也打歪了,領子也扯開了,大汗淋漓,一邊接著糖果一邊還要去地上撿掉落的零錢。我問他:“你跟日本坦克座戰過嗎?”阿譯憤怒地抱屈:“跟他打!不聽話!”聽不聽話都長了屁股!揍啊!”我說。

    阿譯:“揍?”他撓了撓頭,如對一個不得其解的真理,然后拿糖對我放開的雷寶兒哄著,“乖寶,吃糖。”雷寶兒老實了,被阿譯哄著吃糖,后者心細如發似娘們兒,還要專心剝了棒糖的紙,還要一臉阿諛相地把剛買的一把棒糖全塞到雷寶兒手里,而且雷寶兒手欠,阿譯剛扶正的軍帽又被他扯歪了,他覺得歪著好,阿譯就歪著。有人也許覺得很溫馨,但我覺得很沒希望。阿譯姓林,名里有個譯字,卻一個外國字不識,做了督導,卻連個小孩子都督不來。永遠想介入,他的介入卻永遠隔著七八百層窗戶紙。能活到今天,全仗他兩條細腿從不能及時把他帶到戰場。我幾乎疑心唐基給他做督導是陷害他,但細想來,他身上真沒有一根汗毛值得費心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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