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別提了!”趙仁義揮了下胳膊,咬牙切齒地打斷,“那一家人到鄉下去躲兵災,卻在半道上遇見了日本人的搜索隊。朱大叔當場就被鬼子用刺刀給捅死了,小芹她娘和小芹…….,反正小鬼子什么操性你也知道。她們娘倆過后想不開,雙雙抱著跳了大清河。唉!三少爺,我今天不敢問您在跟著誰干,但我希望,您下次殺鬼子的時候,替我多開幾槍,最好沖著鬼子褲襠打,把他們那玩意兒全給打爛!我就是沒您那本事,我要是由您一半兒的本事,也早就…….”
他說不下去了,轉過身,將面孔沖向了墻壁,雙肩聳動。張松齡默默地站起,伸手按住對方肩膀,“六哥,我答應你。下次遇到小鬼子,一定沖他們那地方開火。你也別太難過了,這筆帳,早晚咱們都要連本帶利一道討還回來!”
“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韓主席給人斃了,南京也丟了!”趙仁義抽了下鼻子,低聲回應。
“老話不是說,君子報仇,是年不晚么?況且國民政府還沒有向鬼子投降!”張松齡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看到勝利的希望,但他卻不相信這么大個中國,會亡在小日本手里。一年多來,他親眼看到了中國軍人是如何在惡劣的條件下浴血奮戰。親眼看到了,這個國家,不止有韓主席、黃副司令,不止有秦德綱,朱成碧。這個國家,還有老茍、老廖,還有周玨、田胖子,還有二十六軍特務團,楊虎城部教導隊,還有還有,娘子關上那一個個不肯瞑目的英魂。
沖著墻壁默默流了一會兒淚,趙仁義擦干眼睛,訕訕地轉過頭,“三少爺讀書多,我相信三少爺。”
“六哥當年就比我聰明,如果繼續上學,肯定比我讀得好!”張松齡不敢再說有關家鄉的事情,笑著將話頭往其他方向岔,“對了,六哥去過黑石寨沒有,對那邊的情況熟不熟?!”
“你要去黑石寨?!”趙仁義低聲驚呼,旋即迅速夸張地伸手掩住自己的嘴巴,“我不打聽,不打聽。三少爺是干大事的人,不該問的,我絕不亂問!”
“我要去那邊辦點兒事兒!”張松齡笑了小,含混地回應。“六哥如果去過黑石寨,就簡單將那邊的情況跟我說說。免得我跟張家口這里一樣兩眼一抹黑,連個假良民證都弄不到!”
聽自家三少爺說得模糊,趙仁義果然不敢再多打聽。半閉著紅腫的眼睛想了片刻,斟酌著回應,“大少爺去年入冬前,曾經帶著我去過那一趟。很多教誨,我當時都記在了本子上。三少爺請等等,我這就去把本子找出來!”
說罷,又是跑到套間里邊,從隱蔽處摸出一個牛皮紙本子。翻開前面幾頁,獻寶般端到張松齡眼前,“是這里了,大少爺當時說得很詳細,我怕自己記不住,就都謄在了這里。黑石寨,在當地人嘴里又叫大石頭砬子。距離赤峰大概是二百六十多里,規模大概有咱們老家那邊半個縣城那么大吧!那邊有漢人,也有蒙古人和朝鮮跑過來的流民。一般漢人都住在城里邊和城周圍的村子里邊,喜歡買河北產的茉莉花茶和咱們山東產的加厚老棉布。蒙古人住城外邊各自的部落里頭,喜歡喝非常濃的磚茶,青島產的仁丹和同仁堂的牛黃解毒丸,他們也經常購買…….”
“我不是問你怎么做生意。我是問你那邊現在的治安情況,還有,當地都有什么勢力?平素需要小心哪些人?”張松齡越聽越不耐煩,低聲出打斷。
“看我這腦袋!”趙仁義這才想起來,三少爺身上還擔負著一個“秘密任務”,伸手拍了自己一下,重新開始講解,“去年我們去的時候,日本人已經占了縣城,但對周圍的蒙古人很客氣,說要搞什么自治!但那些蒙古王爺、貝勒們誰也不服誰,所以一直沒搞起來。眼瞅著又大半年過去了,我也不知道現在他們弄成沒有!”
“不過三少爺你甭管這些。日本人把妖蛾子弄成了也沒用。黑石寨周圍除了草甸子,就是大沙漠,您隨便找個地方一藏,把小鬼子累死也甭想找到您。”小心翼翼看了看張松齡的臉色,趙仁義繼續補充,“但是到了那邊,有幾個人,您能不招惹最好別招惹。他們可都是地頭蛇,比小鬼子難對付多了!”
聽了大半天,張松齡總算聽到了一句有用的。立刻抓住趙仁義的話頭,低聲追問,“哪幾個人,我大哥跟你說過么?““說過說過!我全記下來了,在這呢,在這呢。”趙仁義連連點頭,象念順口溜一般低聲朗誦:“黑胡子黑,白胡子白,見了黃胡子沒棺材。紅胡子請你喝杯酒,平平安安到西臺。跨寶刀,騎紅馬,金磚鋪地王爺家。前貝子,后國公,不讓須眉雄中雄。真英雄,假英雄,誰人識得入云龍……”(注1)整首順口溜又臭又長,聽得張松齡腦袋直發懵。好不容易等到趙仁義念完了,才趕緊將小本子搶在手里,一邊看,一邊皺著眉頭追問,“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比軍隊里的暗號還復雜?六哥你能不能跟我講講?這里頭到底說的什么東西?!”
注1:清代為了遏制蒙古各部重新統一,特地在漠南分封了四十九個旗,漠北分封了六十五個旗。親王、郡王、貝勒、國公不計其數,均可世襲。民國時期為了圖省事,基本對清代政策沒有變動,所以一個縣大的地域,往往就能找出好幾個貝子,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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