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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海經密碼 4 第一章 身陷中華軍陣始祖風后的心幻大陣

    桑谷雋頭也不回,一甩手丟下一個蠶繭,瞬間化作另一翩幻蝶——那是留給有莘不破乘坐的。

    有莘不破知道沒時間猶豫了,對姬慶節道:“保重!”接著也跳上幻蝶飛向迷陣。

    羿令符皺了皺眉頭,嘆了一聲,對姬慶節道:“無論如何,至少拖到我們出陣!”

    姬慶節道:“放心!”

    燕其羽不是看不出那迷霧的古怪,也不是沒望見羿令符等人,相反,正因為看見了他們,覺得有大援在后,因而勇氣大增,徑自向迷陣的中心飛去。

    沒進迷霧之前以為進去之后會不辨東西南北,誰知道進了那片迷霧,她眼前反而一片開朗。“弟弟,姐姐馬上就來!”她風馳電掣地前進,但對那白羽的感應卻越來越飄忽。“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再飛一陣,她竟然無法感應到白羽了。“怎么會這樣!那片羽毛是我的翅膀所化,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啊,我怎么會感應不到?”

    她舉頭望天,天朗氣清;低頭看山,山川佳秀。可這么壯麗的天地,卻讓人感覺不到一點生機。

    燕其羽看到的是大好河山,但姬慶節卻知道那個地方其實很荒涼。

    “迷霧中的那片亂石崗,究竟是什么陣勢呢?”看著幾個新結交的朋友一一沖入迷霧中,姬慶節才露出憂慮的神色。申屠畔等八個族長、將軍走上前來,聽候調遣。

    申屠畔道:“大人,我……我們……”

    “我們一定能守住的!”姬慶節道,“只要始均厲不出手,我們一定能守住!”

    “如果始均厲出手呢?”申屠畔這句話,眾人都想知道卻又不敢問,因為那答案太過可怕。

    “如果父親出關,我們也能守住!”

    眾人聽了都很振奮,但姬慶節隨即道:“但父親應該不會出關的。”

    “為什么?城主到底……”

    公劉在譜系上可與桑鏖望并列為天下八大方伯,但邰國早亡,他以流亡之中一城數十村鎮之地,不愿自尊自娛,只允許下屬稱他為城主。

    姬慶節沒有回答,只是說:“但父親不出手,始均厲一時間也不會出手!”

    眾人心頭又是一振。只要有公劉存在,無論他是否出手,始均厲都會忌憚三分。

    “所以,我們只要在始均厲忍耐不住之前打擊這八千胡騎,讓他失去大獲全勝的信心,就能讓他猶豫不前,這場仗就多了三分把握!”

    “打擊?那我們豈不是要主動出擊?”

    姬慶節道:“主動出擊不是上策,我的意思是放一小半人馬進入內陣聚殲,把其余人馬攔在陣外!”

    申屠畔驚道:“但是若讓其中一部分進入內陣,有可能打亂這個大陣的中樞,也有可能讓他們穿過這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直達邰城城下!”

    “如果我們能控制住進入內陣人馬的數量,那么利用內陣的迷局應該能守住中樞。雖然仍有可能讓其中一部分穿過大陣,但就算如此,穿過來的人也不會太多,不會對我們造成致命傷害。這個險值得一冒。”

    申屠畔道:“為什么不把他們全部攔在陣外?”

    姬慶節道:“這些巫騎兵明顯附著些邪靈,一齊沖擊起來,雖然未必能馬上攻破這個大陣,但形勢陷入僵持的話,始均厲可能會試探性地出手。一旦他出手了卻沒有見到父親的反擊,馬上就會大舉進攻!我們一定要在始均厲下定決心進攻之前斷其一臂,讓他知道痛!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他望著那迷陣,道:“其實我們的運氣已經很不錯了。如果不是上天賜給我們這幾個朋友,始均厲有那來歷神秘的大祭師相助,只怕就算望見父親的云氣也要強攻!”

    一個將軍道:“希望那幾位公子能夠早些救回有莘夫人,協同我們守陣。”

    姬慶節喝道:“這是什么話!有莘兄他們替我們分去大半的壓力,我們早受其恩惠了!保我邰城,護我華族,正是我等的責任!男子漢焉能事事期望旁人代勞!”

    眾族長、將軍一齊挺直腰桿,大聲道:“正是如此!”

    申屠畔聽了姬慶節的話,也是一陣熱血上涌,那句豪壯語脫口而出。然而,話出口之后,內心隨即一陣空虛。那種自己也不敢承認和面對的痛苦纏住他的心臟,令他瞬間幾乎沒法挺直腰桿。

    姬慶節見他神色忽而有異,問道:“申屠大哥,你沒事吧?身體不適嗎?”

    “沒,我沒事。”

    突然一個將軍道:“來!來了!”

    八千胡騎終于動了,不動則已,一動便如萬鈞雷霆齊震、五百山岳倒塌!八千人分成八隊,每一隊都籠罩在一股陰森的妖異之氣中。八支隊伍,就如八支巨大的戈矛向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插來。

    見了這威勢,連幾個身經百戰的族長和將軍也不禁心中戰栗。“真的守得住嗎?”每個人心中都有疑問。雖然每個人都知道抱著這種疑問上陣大大不利,但在這種情況下卻無法自我排遣!看姬慶節,他的眼神也有少許不安,這更加重了眾人心中的陰郁。

    憂心忡忡的姬慶節眼中神光一閃,似乎想起了什么,微笑道:“我突然想起一個女子給我說過的一句話來。”

    他的八個屬下聽到這句話無不愕然。

    姬慶節道:“那些夜晚,我手頭有一大堆事情,其中更有幾件大事我總懷疑自己能否勝任。這種壓力常常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便喝酒解愁,但一喝酒便把事情給耽擱了,于是更煩,煩了更想喝酒,更不想做事。那個女子聽了我的話之后,說,‘你不妨試試在喝第一口酒之前,先把那一大堆事里面有把握的一件做了。’我照她的話做了,結果我一做上手就停不下來——正如喝了第一口酒便停不下來一樣。最后我熬了個通宵,事情都做完了才記起那壺酒來,但拿起酒壺,卻沒喝酒的興致了。”

    眾人聽他突然插了這么一段,都有些不解,不知這些話和眼前的形勢有什么聯系。然而姬慶節眼神中的畏懼已經消失了,只見他指著陣前的胡騎道:“扯遠了。大家開始做事吧。”

    八人一起大聲應諾,然后分頭行事。

    姬慶節聽八人喝聲中已無畏懼,似乎受到他的感染也忘記了害怕,將麒麟鉞一拄地,喃喃道:“蓮蓬啊,你又幫了我一次。”

    十年彈指過

    燕其羽正自彷徨,突然聽背后一個熟悉的聲音叫道:“燕姑娘!”心頭一喜,回頭果然看見了桑谷雋。

    桑谷雋驅使幻蝶飛近前來,道:“燕姑娘,你怎么能這么魯莽就闖進來!”

    燕其羽沒有回答他這句貌似責備、實則關心的話,只是道:“其他人呢?就你一個進來?”

    “我先一步過來了,這地方好古怪,多半有什么幻象,其他人卻不見了。”

    “嗯。本來我感應到了白羽的氣息,進來之后反而沒法感應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你有辦法打破這幻象嗎?”

    桑谷雋搖了搖頭,道:“這該死的地方,我東西闖蕩,好不容易才遇見你!”

    燕其羽一陣黯然:“那該怎么辦?我們總不能在這無邊無際的地方彷徨吧。川穹都不知怎么樣了。”

    兩個人一個驅風,一個御蝶,從東海飛到西山,從南嶺飛到北方,竟然看不到半個人影!

    燕其羽道:“不得了,我們一定是到了另一個世界!”

    “也許這里根本就是一個幻境!”

    “幻境?”

    “是啊。”桑谷雋道,“你想,我們來這里都過了多少日子了,休息了行動,累了再休息,一路來不停地飛翔尋找,現在我都快忘記我們是要找什么東西了!”

    “找什么東西?”燕其羽一陣茫然,“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在這里,日子會過得這么快!”

    “幻象,一定是幻象!”桑谷雋說,“也許在這個世界里,時間也是一種幻象!”

    燕其羽駭然道:“時間也是一種幻象?那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對方是怎么做到的,可應該有這個可能吧。”

    “萬一……”某個念頭已經在燕其羽心里盤旋了一段時間,她一直不敢說出口,這時候終于說了出來,“萬一我們一輩子就在這個地方出不去,該怎么辦?”

    桑谷雋叫道:“我們該不會這么倒霉吧?不行!得趕快想辦法!”

    可有什么辦法呢?如果一個人一旦認為整個世界都是幻象,甚至生命本身都是幻象,那他還憑什么去擺脫這一切?

    “難道……”燕其羽顫聲道,“我們要到死才能擺脫這個地方嗎?”

    桑谷雋驚道:“燕姑娘!千萬別這么想!也許這樣會墮入敵人的詭計!”

    “那我們該怎么辦?”燕其羽說,“每天就這么渾渾噩噩地過日子,除了知道自己確實還活著以外,我們什么也做不了——甚至,我們連自己想做什么都快忘記了!”

    “燕姑娘!不能放棄!”

    “嗯……”燕其羽勉強振作,她掀起一陣又一陣的狂風,造成無數次海嘯;桑谷雋引發了一場又一場的地動,崩塌了無數山峰!可這個世界除了被他們倆糟蹋得一片狼藉以外,還是一片孤寂。

    有一天,燕其羽驀然在桑谷雋鬢邊看見兩絲白發,大吃一驚:“桑谷雋!我們來這里多久了?”

    “多久?我不記得了。”桑谷雋道,“好久了吧。”

    “你……你看看我!”

    “你怎么了?沒什么啊,和往常一樣。”

    “沒什么?和往常一樣?”燕其羽急道,“我的意思是,和我剛剛進來的時候相比!”

    “和剛剛進來的時候……那是變得很不一樣了。畢竟我們已經來這里好久了。”

    “我……我頭上有沒有白頭發?”

    “白頭發?沒有啦,你……還早呢。”

    “可是,可是你有白頭發了啊!”

    “是嗎?”桑谷雋摸了摸自己的鬢角,喃喃道,“原來我們進來這么久了。”

    這些年相處下來,燕其羽已經不在桑谷雋面前掩飾什么了,話里帶著哭音:“進來這么久了,可我們什么都沒做!難道,難道我們要這樣待到死不成!”

    “可是,不這樣又能怎么樣呢?”桑谷雋說,“其實就算在外面,我們又能怎么樣?除了多一些人,日子還是這樣過啊。就算能在人群里出類拔萃、建功立業,到頭來也不過如此罷了。”

    “到頭來也不過如此?”燕其羽喃喃道,“那我們還生下來干什么?給造物主當扯線的玩偶嗎?”她突然想起了仇皇:“我以前總想逃脫仇皇的控制,就是因為不想做一個玩偶。為了得到所謂的自由,我甚至冒著被他殺掉的危險!可現在想來,我這樣子活著和以前又有什么不一樣?我是自由了,可以天南地北到處飛——可我還是覺得這活法不是我想要的!”

    桑谷雋道:“那你想怎么樣活著?”

    燕其羽被他這句話問得怔住了:“我想怎么樣?”是啊,就算離開這個明顯是幻象的世界,回到那個現實中的世界,她又能怎么樣?追求權力,樹立威名,還是建立事業?或許那些男人會這樣來打發他們的一生吧。可自己呢?自己到底想怎么樣?

    “燕姑娘……”桑谷雋仿佛想到了什么,“其實,我們浪費了很多時間。”

    “浪費?”

    “嗯,這些年來,我一直不知道該不該向你開口,因為總想找到我們想找的東西,或者離開這個世界以后再提,可現在……也許等不到我們找到我們要的東西,我們就已經老了。也許要到死我們才能離開這個世界,所以……所以我……”

    燕其羽知道桑谷雋想說什么。一直以來她都避免自己去考慮這個問題,可也知道這一天終究會來。她不想桑谷雋說出口,因為她不知自己該如何抉擇,也不知自己會如何抉擇——然而她卻沒法讓桑谷雋不開口。

    “燕姑娘……我,我們……我想,假如我們這輩子什么都沒找到,既找不到那快被我們忘記的東西,也沒法擺脫這個世界,那我們是不是應該把握好身邊的一些……一些我們能夠抓住的東西?”

    燕其羽不說話。

    桑谷雋結結巴巴地說:“燕姑娘,你……我……”

    燕其羽一閉眼,一股狂風卷起,把她垂直吹起,直向天心!

    桑谷雋在下面叫道:“燕姑娘!你干什么?”

    燕其羽咬牙道:“我突然想明白了!這些年來我們東西南北、山川海岳都闖過了,就只剩下一個地方沒試過,那就是天頂!出口一定是在那里的!一定!”她也不知道桑谷雋是否能夠聽見,只是催發自己所有的力量,調動天地間的靈力不斷地向上飛去。桑谷雋的幻蝶能達到的高度比她矮得多,可即使是最強烈的罡風也有極限在!燕其羽漸漸覺得呼吸不暢,周圍似乎連風也沒法攪動了,她還在努力著:“堅持!堅持!也許再進一步就成功突破了!”

    然而到了最后,她再用功也沒法前進,她甚至發現自己的身體不是在往上升,而是在往下掉!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我失敗了嗎?”她的意識開始模糊,連撐開眼皮的力量都沒有了,“就這么往下掉,是走向死亡,掉下地獄嗎?死了以后,是否就能離開這個世界?還是仍然是附屬于這個世界的一個幽魂?可就算真的能離開這個世界,又怎么樣?”她終于完全不省人事。

    在黑暗中睡了不知多久,久得像沒有盡頭,她睜開眼,還沒看清楚眼前的東西,耳朵先聽見一聲歡呼!桑谷雋!是他!經歷了這么多事情,最終陪在自己身邊的還是這個男人,這個自己寧肯追逐死亡也不愿面對他表白的男人。

    燕其羽看明白了周遭的一切:這分明是桑谷雋為她營造的一個溫馨的地方——全部用天蠶絲織成,不像一個房子,而像一個窩,或者說一個巢,更確切一點說,這是一個超級大蠶蛹。蠶蛹里面,只剩下自己和眼前這個男人。

    “你終于醒了!”

    燕其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眼前的桑谷雋明顯老多了,眼角竟然有了皺紋,兩鬢的白發多了幾倍。

    “你那天嚇死我了!還好我接住了你,你太亂來了。”

    “對不起。”

    “沒什么啦。”桑谷雋說,“不過你要答應我,以后別再干這么沖動的事情了。我……我寧可一輩子不出去,就在這里陪著你。”

    燕其羽心中一陣感動,說不出話來。

    “其實這個地方也沒什么不好的。”桑谷雋說,“就我們倆,雖然寂寞了些,不過,有一個人陪著,不就夠了嗎?外面那個世界,雖然人多得像河里的泥沙,但大多數人連找到一個讓自己不孤獨的人都不能夠!”

    “桑……”燕其羽一陣更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就這樣接受他嗎?也沒什么不好的。兩個人一起老去,就算最后沒活出點什么東西來,也勝于一個人一生孤獨。

    “燕姑娘……我……”桑谷雋鼓起勇氣,“答應我,好嗎?”

    燕其羽還沒有開口,可她那默許的眼神卻讓桑谷雋兩眼放光。不知為什么,燕其羽很能理解眼前這個男人的狂喜之情。她心中一陣安慰:畢竟,能遇見這么一個因自己一個眼神而如此狂喜的男人,已經是很難得的事情了。“我還能苛求什么呢?”

    她張了張口,桑谷雋很激動地等著她的答案,因為兩個人都知道,這句話一出口,就能定下關乎兩人一生的大事。

    “我……我答……”

    突然,外面一聲鷹鳴,燕其羽臉色一變,腦子還沒想清楚,人已經奔了出去——晴空萬里,只有遠處的一個黑點!是他!一定是他!

    她奔回天蠶蛹,想拉桑谷雋出來:“桑谷雋!他……”突然整個人呆住了:蠶蛹中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對面一道裂縫,破裂的絲綢被漏進來的風吹得啪啪作響。一種揪心的痛把燕其羽整個人籠罩住了。那道裂縫讓她仿佛看見了剛才那片刻間桑谷雋臉上的抽搐。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的!”她想呼叫,可卻叫不出來。何況,真的不是那樣的嗎?

    燕其羽頹然坐下。她伏倒在地上,卻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愛如浮云

    不知在什么時候,不知在什么地方,雒靈無聲地嘆息了一聲:“第一個。”

    羿令符一進到這個地方就知道周圍充滿了幻象——姬慶節說過,這里是個亂石崗,而不是眼前所見的莽莽荒原。不過,眼前的景象卻讓他想起了什么。

    是了,大荒原,有窮南部的那個大荒原!那是他少年時馳騁田獵的樂園,也是埋下一生遺恨的傷心地。

    “是為了勾起我的回憶嗎?嘿!果然是心宗的手段啊!”前后左右都沒有見到人。先他一步進來的桑谷雋和有莘不破都沒見到,但羿令符反而心安。因為他清楚,如果現在見到同伴的話,實在很難說見到的人是不是真的。

    然而自己該怎么樣出去呢?他取出一支箭,朝天虛發,久久不見那箭落下,心道:“難道連時空都被扭曲了?不對,心宗沒這本事。除了聚集四門精要的昆侖,不可能有這樣的地方。難道這整個世界都是心幻嗎?那可就麻煩了,無論做什么都是白搭!”

    “在想什么?”

    羿令符一回頭,看見了江離。他怔了一下,隨即意識到這個江離不是本人,而是存在于自己心里的那個江離。

    “嘿!出現的人居然會是你。”

    “或許是因為在你心里,我是最好的商量對象吧。”

    羿令符承認。其實,和這個江離說話,與自自語沒什么區別。

    “雒靈在就好了。”江離說,“我們對這陣法卻完全沒有著手處。”

    “何必事事依賴別人?”羿令符淡淡道,“只要保持鎮定,心田不亂,對方也奈何不了我們。那大祭師要同時困住我們四個,只怕精神的損耗也很嚴重吧。”

    “只怕也沒那么簡單。”江離說,“一般來說這種心幻都會制造許多妖魔鬼怪的幻象來打擊人,讓人恐懼、憤怒、絕望……可這里卻沒有。”

    “只要守得靈臺清明,就沒什么可怕的。”

    “靈臺清明?”江離道,“就算你的修為高深,但你的感情呢?”

    羿令符心中突然一痛。

    江離道:“你還是有破綻的。大概接下來出現的,就是你最不想面對的事情吧。”

    羿令符突然怒吼道:“走!”

    江離嘆道:“我只是稍微提起往事,你就沉不住氣了?”

    羿令符冷笑道:“我叫你滾,是因為你現在所說的全是誘人入魔的話。”說著他拿起弓箭,對準了江離。

    “死靈訣嗎?”江離道,“那確實能殺死我——無論我是真實的,還是幻象。可是你別忘了,我可是你心里的江離啊。你殺了我……”

    羿令符截口道:“就會把心里的江離給殺了,是不是?”

    “應該是這樣的。”江離說,“至于會造成什么后果我也說不清楚,但總歸不是好事吧。”

    羿令符冷冷道:“你在我心里死掉最好,很多事情辦起來我反而能放開手腳。”

    江離嘆了一口氣,道:“真的是這樣嗎?嗯,大概是真的吧。”說完他轉身,慢慢消失,說:“我和你的關系并不深,你要驅逐我不難,可是……”

    江離的幻象消失了,那句話還沒說完,但羿令符卻知道這句話的后半截是什么意思。

    “大概接下來出現的,就是你最不想面對的事情吧。”羿令符喃喃自語,重復著“江離”的話,嘿了一聲道,“江離!無論真幻,你總能這樣直接命中要害!”因為就在“江離”消失的地方,一個人影浮現出來。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羿令符嘆了一聲,扭過頭去。但過了一會兒,他又忍不住轉回頭來。

    眼前的銀環褪去下半身的蛇皮,化作壽華城時的模樣。

    銀環看著他,眼睛充滿了欣慰:“你終于……找回自己了。”

    羿令符冷冷地看著她,一句話也不說。

    “我知道你恨我,所以你不理我我也不怪你。”

    羿令符就要說“我不和你說話是因為你是假的”,然而想了想,最終忍了下來沒有說。

    “在壽華城……”銀環回憶著,“你無數次幾乎就要振作起來,但終于沒有。你在有窮之海內的突然覺醒,在別人看來似乎顯得很突然,但我卻知道你不是。那幾年里,我不知道用了多少法子刺激你,你也無數次想動用你的弓箭,但最后那道堤防,你最終沒有闖過來。你始終不愿拉響你的復仇之弦……唉,我到底應該高興,還是悲傷?”

    羿令符還是沒有開口,他的眼神也漸漸平靜下來。如果雒靈看到他這定力,一定會贊嘆不已吧。

    “但你最終還是出手了,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你的兄弟,不是為了復仇,而是為了守護。我很高興,真的,比看到你為了殺我而動手更高興。所以我才跳進有窮之海……”

    “你可以消失了!”羿令符冷冷道,“沒錯,你的存在對我而是個沒法解開的死結。但再復雜的恩怨,也還有一個辦法可以完結。”

    銀環一陣黯然:“你是說,時間……”

    “還有死亡!”羿令符道,“你已經不存在了。所以,我不再牽掛你,無論是情意,還是怨恨。你對我來說已經是過去,一個完結了的過去。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走吧,就像剛才那個江離一樣消失吧。”

    “是這樣的嗎?”銀環的眼神更加黯淡了,羿令符卻無動于衷。

    “是這樣的嗎?”說話的不是銀環!聽到那個聲音,羿令符全身劇震!他告訴自己不能回頭,但他的頸項還是出賣了他!羿令平就站在他的背后,怨懟地望著他:“這妖女在你心里真的已經完結了?那你為什么不舉弓把她殺了!”

    羿令符的心開始滴血,他的弟弟——盡管他明知那只是一個幻象——卻仍尖銳得讓羿令符難以抗辯。“殺了她啊!這可是個好機會!你在這個地方殺了她,以后就能徹底地忘掉她!那你就真的解脫了。”

    羿令符沒有動手。

    “還是說,”羿令平的話像一杯毒酒,“還是說你根本就沒有忘記她?根本就舍不得她?這妖女的肉體是死了,可她卻仍然在你心里活著!”

    羿令符的手開始發抖,羿令平卻沒有停下:“同時活在你心里的,還有父親,母親,還有我那個嫂子,以及你那還沒來得及看到這個世界就死掉的兒女!這些人都死在對面那妖女的手下,而你卻讓他們死后仍然不得不和這妖女做鄰居!你……”

    羿令符暴喝道:“不要說了!”

    “呵呵,不要說?”羿令平大笑道,“你憑什么阻止我?就憑你比我強?”

    “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哼,就算在你心里,我也僅僅是這么個無理取鬧的形象,對吧!我就是要打擊你,怎么樣!”羿令平的臉笑得有些僵硬,“其實你要阻止我,根本就不用動箭,對吧?你手里還捏著一張王牌呢,把它掀出來啊。把它掀出來,你就連殺掉我的理由都有了!”

    “不!”

    “不?為什么不?因為你知道,你根本就沒有資格殺我!沒錯,我害死了父親,可你也害死了母親!你憑什么來處置我?哥哥。”

    “別再說了!”

    羿令平笑了,笑得很凄涼:“我只不過是個幻象,是的,你心中的一個幻象。改天你看到我——我的真人的時候,你會怎么樣對待我呢?你也不知道吧?如果有人揭破了那層皮,比如那個什么都知道的江離,把這件事情公布于世,那些自詡正義的人逼著你執行家法,你該怎么辦?”

    “不會有那么一天的。”羿令符道,“爹爹是自己去世的。他臨終前的意思,大家都很明白。”

    “明白?”羿令平冷笑道,“明白的只有你吧?你在找借口!嗯,你為什么找借口呢?是因為顧及兄弟之情?不,不對,你是因為顧念這個女人。”

    “不是。這根本就沒關系。”

    “沒關系?怎么會沒關系?你一天不忘掉這個妖女,你就對母親有愧!那你就沒資格來殺我!你不殺我,只是因為你不想忘記那個妖女!”

    羿令符想否認,但他大汗淋漓而下,連開口的力量也沒有了。

    “哥哥……”羿令平的聲音突然變得柔和起來。

    “你到底要我怎么樣?”

    羿令平道:“很簡單。舉起你的箭,用死靈訣把眼前那個女人解決掉!那就什么都解決了。說不定連這個什么心幻都破掉了!”

    羿令符顫抖著伸手,取弓,拔箭。如果桑谷雋見到他現在的樣子一定大吃一驚:這個鷹眼男人也有這么狼狽的時候。

    箭尖閃現點點寒光,寒光上是將發未發的恩情與怨恨。

    銀環看著箭尖,這一次她沒有閃躲,也沒有求饒,反而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

    羿令符的身子漸漸安寧下來,手漸穩,弦已圓。眼見箭將飛出,羿令符卻突然整個人松弛下來,那一箭還沒射出就已經連弓一起跌落在地。羿令符沒有看羿令平,也沒有看銀環,而是望著一個無人的虛空,黯然道:“北狄祭師,你贏了……”

    仇人

    “沒想到第二個是這個鷹眼男人。”雒靈很小心地守護自己的想法,以防被沼夷竊取,“沼夷這個陣法很厲害啊,讓每個人暴露心里脆弱的一環,再把念頭往壞處牽引。嗯,不過羿令符居然沒有完全上當。下一個會是誰呢?桑谷雋,還是不破?”

    桑谷雋手按地面,感受大地的每一次細微震動。

    “這個世界是假的!”他感受到的震動是如此熟悉,熟悉得和最近的一次幾乎完全相同,“大地的每一次震動都是完全不同的,但這次……嗯,這震動是留在我記憶中的震動。嘿,這么說來,這個世界也是我心里的世界了。”

    他舉目望去,芳草茵茵,鳥鳴聲聲,分明是小扶桑園的翻版!

    桑谷雋和自制力極強的羿令符不同,在九尾布下的五行幻獄里面,他明知那些土偶是假的,卻依然看得如癡如迷。

    “也許心宗的人真是我的克星呢。”桑谷雋想了想,隨手摸了摸身體的某處——那里,藏著有莘羖(gu)給他的“虎魄”。“還不到用的時候吧。而且,我還不是很理解這個東西。”

    突然,林木間一個人影閃過,桑谷雋一驚,他驚的不是那人影的速度或敵意,而是那人影給他的熟悉感覺。

    “姐姐!”

    他沖了過去,但樹木后面卻什么也沒有。

    “我分明感應到了的,是姐姐,而且不是二姐,是大姐!”

    盡管明知道可能只是一個幻象,見到了多半有害無益,但他還是想看看。找了不知多久,他終于忍耐不住了,右手撐住地面,口里說:“萬岳千山,聽我號令,地動!”

    一場空前絕后的大地震,把方圓三千里全部夷為平地。地皮翻了過來,淹沒了所有的花草樹木,只剩下光禿禿的巖石戈壁、黃沙黑土。桑谷雋放聲大笑:“果然是個幻境!嘿,要是我在現實中也有這么厲害就好了。”

    他登上大地的最高點,終于望見另一個高地上隱隱約約有一個人影。

    “大姐!”桑谷雋招來幻蝶,飛了過去,隨著他漸漸飛近,他的心也漸漸沉了下去:那人背對著他,但桑谷雋已經知道不是他大姐——哪怕只是一個幻象。

    “原來如此!”他滿臉的親切盼望化作咬牙切齒的猙獰!那人之所以會給他桑谷馨的錯覺,僅僅因為披著一件天蠶絲袍!袍子的質地不是普通的天蠶絲,而是將桑家嫡系血脈抽絲剝繭后織就的幻靈天蠶絲。

    “嘿!好,很好。這個幻境居然能讓我提前看到仇人!北狄祭師,我應該感謝你才對。”天蠶幻蝶飛近那高地,在披著袍子的那人不遠處停下。桑谷雋喝道:“妖女,回過頭來,讓我看看你的樣子!”

    那人背上雖然披著又寬又大的天蠶絲,但仍看得出是個女子。她背對著桑谷雋,很安寧地坐著,聽到桑谷雋的呼喝,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

    桑谷雋一見之下,幾乎跌下幻蝶,轉過頭來的居然是雒靈。

    “嗯,有個問題啊。”雒靈心道,“沼夷為什么要一個個對付呢?萬一在對付其中一人的時候其他人趁機逃出去,或者攻進她陣法的核心怎么辦?是了,我太高估她了。她不是不想一起對付,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對付羿令符的時候,她已經顯得有些吃力了。奇怪,她有四個幫手,再加上三十三萬怨靈,按理說不應該這么吃緊才對,難道她和師父的差距竟然有那么大?啊,不對,不是她太差,而是我們太強了!看來這些日子大家的進步都很快啊。這樣的話,等她對付完桑谷雋,只怕就沒剩下多少力氣了。”

    桑谷雋收攝心神,怒道:“媽的,北狄祭師,這挑撥離間的伎倆也太明顯了吧。喂,那個,那個假的雒靈,快把你身上的袍子除下來,要不然我看得久了,只怕連真的雒靈也會討厭。”

    那雒靈和真實中的雒靈一樣,一不發,轉身就走。

    “站住!”

    桑谷雋追了上去,眼前人影一閃,被一個男人擋住了。原來是有莘不破!

    桑谷雋怔了一下,怒道:“假貨!滾開。”

    有莘不破也怒道:“誰是假貨!”

    桑谷雋指著他背后的雒靈道:“就算你不是假貨,背后那個也絕對是!你給我走開。”見有莘不破一動不動,桑谷雋怒道:“就知道你是個假貨!也罷,我就把你們兩個奸夫淫婦都殺了,免得給真的不破和雒靈丟臉!”

    有莘不破皺了皺眉頭:“桑谷雋,你真的要和我動手?”

    桑谷雋哼了一聲,手一晃,骨鞭在手,向有莘不破抽去。有莘不破揮刀擋開,兩人都是一震,有莘不破倒飛出去,桑谷雋則跌下幻蝶。

    “這么厲害,難道你是真的?”

    有莘不破不悅道:“我當然是真的。”

    “真的更好。”桑谷雋說,“你背后那個雒靈是假的。你讓開,我替你清理障礙。”

    有莘不破回頭看了看雒靈:“不,她是真的。”

    “你昏了頭嗎?”桑谷雋高聲道,“你沒看見她披著什么!天蠶絲袍!用我大姐的生命織就的天蠶絲袍。”

    “那又怎么樣?”

    “怎樣?那天蠶絲袍在我仇人手上,怎么會是雒靈披著?所以,那雒靈是假的!”

    有莘不破搖了搖頭:“那是她一個故人送給她的。”

    “故人?”桑谷雋呆住了,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狂笑起來,“我懂了,我懂了!他媽的,這個世界里他媽的全是幻象。林木是幻象,山石是幻象,你有莘不破,她雒靈全都是幻象!媽的,為什么會這么真實!”

    有莘不破聳了聳肩:“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桑谷雋卻是一副痛苦的神色:“為什么,為什么要讓我想起這件事情?沒錯,我早就聽說過,夏桀那個天殺的寵妃,不也是心宗的妖孽嗎?哼,我一直不肯去想這件事情,就是不想因此對雒靈產生罅隙啊。為什么今天卻讓我看見雒靈披著天蠶絲袍!”

    他用骨鞭指著有莘不破道:“你走開!我知道你是假的,可是……你最好自己走開!”

    有莘不破搖了搖頭,一步也不退卻,雒靈走近前來,躲在有莘不破的背后。

    “好!”桑谷雋咬牙切齒道,“都給我去死吧!”

    他在這個世界用起任何玄功都得心應手,但對面的有莘不破也一樣。桑谷雋召來泰山當頭壓下,有莘不破就用“法天象地”化作巨人把山頂開,桑谷雋召來地火焚燒千里平原,有莘不破便引氤氳紫氣化出數十個大旋風把火吹亂。

    “真沒想到,在這里也贏不了你。”桑谷雋的力量已經到達極限了,而對面的有莘不破也開始喘氣,“有莘不破,我知道你是假的,可是,如果在現實的那個世界里,要是發生類似的事情,你會怎么做呢?”

    有莘不破沒有說話。

    “嘿,大概也會像在這里一樣吧。”桑谷雋的臉漸漸堅毅起來,就像在巫女峰被有莘不破等人逼入死角時一樣,“我們是好朋友,可是對我來說,親人的仇不能不報。就算這里是一個幻境,就算你只是一個幻象!嘿,不破,來吧,如果你可以的話,把玄鳥叫出來,讓我看看你們商王族守護祖神的威風!衣被天下,護我山……”他的語聲突然一窒,就像被什么東西掐住脖子一樣。

    “護我……”他努力著,卻沒法出手。有什么東西攫住了他的心,不準他繼續下去!“雒靈……原來是你。哈,果然,我一個人,斗不過你們啊。要是江離在這里……唉,罷了,他大概也會幫你吧。”

    桑谷雋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他單膝跪地,左手撐住地面不肯屈服。這個時候,會有誰來幫他呢?羿令符?師韶?季丹洛明?這些人都對他很好,但要讓他們在有莘不破和自己之間作出選擇,他沒把握。加入有窮行伍之后,桑谷雋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孤獨。

    “除了我的親人,還有誰會站在我這一邊?”突然,遠空飛過一片芭蕉葉。“燕姑娘!”桑谷雋一陣狂喜,卻叫不出口。燕其羽似乎看見了他,又似乎沒看見他,總之風中的芭蕉葉沒有停留,漸飛漸遠,終于消失在白云間了。

    桑谷雋的心臟一陣絞痛,他閉上眼睛,終于倒下了。

    “那女孩子居然是本門弟子!”沼夷暗暗覺得不妥,可已經沒余力去查清楚了。有窮商隊那個叫有莘不破的首領已經憑直覺闖向心幻大陣的邊緣,如果不把他扯住,被他闖出一片天地來,之前的一切將付諸東流。

    “沒辦法了,先對付這個男的吧!”

    朋友,百姓,孰輕孰重?

    有莘不破背劍橫刀,在無數屋宇間亂闖。

    “他媽的!這里怎么有這么多房子?”

    “不破,你怎么說臟話,才出去混了多久,就學得這樣粗魯了!”

    有莘不破沒有回頭,光是聽見那個聲音就已經嚇破了膽子!他第一個念頭就是逃,但卻被那個聲音叫住了:“讓我見到了你還想跑嗎?哼,都這么大的人了,你還想頑皮到什么時候?”

    有莘不破嘆了口氣,轉過身,垂頭喪氣地走過去:“師父,你怎么會在這里,這是什么地方?”

    “這是心宗高手布下的陣勢,雖然厲害,卻還難不倒我。跟我來,這就回去吧。”

    “不要。”

    “不要?你離家玩了這么久,還不知足啊。你知道你爺爺,還有你兩個叔父有多想你嗎?”

    “我……師父,你教過我的,做事不能半途而廢。我幫助姬家,都出手了。邰城無數同胞在那里,我不能說走就走。”

    “嗯,這句話說得很好,有君王之度。”

    聽到“君王”兩個字,盡管是嘉獎,有莘不破卻有些不高興:“再說,也該先把雒靈救出來。”

    “雒靈?是獨蘇兒的徒兒?”

    “是啊,師父。”提到雒靈,有莘不破有些興致了,“她是我的……嘿,妻子。”

    “妻子?誰給你主持的婚禮?沒你祖父允許,你就敢私自成親?真是亂來!你都多大了,行事還這么糊涂!”

    有莘不破有些臉紅:“儀式什么的不重要。”

    “你真這么喜歡她?”

    “嗯。而且……她有身孕了。”

    “什么?唉,你們這些年輕人啊。那我回去幫你在你爺爺面前說說吧。不管怎么樣,回去以后,禮節還是要補辦一下的。”

    有莘不破聽到“回去”兩個字,有些怔了。

    “那女娃兒既然有了契之血脈,這件事便馬虎不得。如今天下大勢越來越向我們傾斜了。你這些日子以來雖然胡鬧,但送走了九尾,夏人母族祖脈涂山氏沒有幾百年是恢復不了元氣了。巴國因你而拱手,也算是默認站在我們這一邊了。姬家有復興的跡象,經此一事,也必臣服。朝鮮乃我國后院。八大方伯中只有昆吾還冥頑不靈!它悖逆天運,焉能存活?一旦覆滅,再扶持季連氏代昆吾為祝融正宗,則普天之下,除夏人甸服之外盡入我王之手。嗯,不破,你的婚禮辦得隆重些,令各方來賀,也讓天下人看看民心所向,天道所歸。”

    “雒靈還在那大祭師手里呢。”

    “這有何難?為師在此,還怕誰來!我們救了她便回去。”

    “不!我不要。”有莘不破本能地抗拒著,“我不回去。”

    “不回去?那你想干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師父,你讓爺爺把王位傳給叔父吧。”

    “這是什么話!你兩個叔父病痛纏身,當年歸藏子卜過一卦,說他們難有子嗣,且壯年早逝,只怕這預不幸應驗了。就算你爺爺把王位先傳給他們,遲早也要落在你頭上。”

    “我……我還有事情做。”

    “事情?什么事情?”

    有莘不破仿佛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我有一個好朋友——比我性命還重要的朋友,他被都雄魁那廝……”

    “不許用這些江湖語!都雄魁怎么說也是前輩高人,你對他再怎么厭惡也不能無禮!”

    有莘不破吐了吐舌頭:“被都雄魁……前輩擄走了。所以,我無論如何要去救他。”

    “你說的這個朋友,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江離,是太一正師大人的徒弟,說起來也是師父您的師侄。我和他不但有朋友之誼,而且還是師兄弟來著,不能不救!”想起江離的身份,有莘不破心里又多了兩分指望。師父既然到了,那北狄大祭師多半手到擒來,費不了什么事。就算江離那邊的事情困難得多,在救人之后說不定自己還能趁亂逃跑。然而他錯了。

    “江離么……是你師叔繼若木之后收的徒弟吧。他的事情你不用擔心。”

    “不擔心?”有莘不破急了,“他可是被都雄魁那廝……都雄魁大人抓住了啊!那血祖兇橫殘暴,江離在他手里都不知道會被折磨成什么樣子!”

    “我說不用擔心就不用擔心。江離既然是你師叔的傳人,他就不會坐視不理。”

    “可是,都雄魁大人多半是把江離擒到夏王都去了呀!那里可是他的老巢。要不這樣吧,師父,你聯系上師叔,大家一起先到夏都把人救出來,其他事情……救人以后再說好嗎?”

    “這數十年來,血宗在夏都雖然經營得不錯,但太一宗在那里的根基更深!而且太一宗和夏王室有很深的關系,你師叔要救他的傳人,道理上先站住了腳。鎮都四門誰敢對他不敬?登扶竟也沒理由阻止他。甚至夏桀也未必會來干預這件事情。單他一個都雄魁,未必能占祝宗人的上風!”

    有莘不破聽得幾乎絕望了。其實這些事情他心里也隱隱猜到了,然而他一來不愿意推脫救援至友的責任,二來不親眼看見江離無恙實在不放心,所以這時沒法去反駁師父的推論。眼見師父就要出手摧毀這個心宗的大陣,他心里隱隱盼望著那個心宗高手能多抵擋一陣,可是嘩啦啦一陣響動之后,那無數房宇已經被眼前人舉手間摧枯拉朽地毀掉了。空中一個人掉了下來,正是那個大祭師,只見她狼狽地在地上掙扎著,惡狠狠地盯著有莘不破旁邊的男人。

    “果然,沒什么人能贏得了師父。”有莘不破心里更是絕望,“難道我就要這樣跟他回去?不!不!”

    “不破,你叫什么‘不’?”

    原來有莘不破心里想著,口中竟然忍不住叫了出來。他仿佛下定了決心:“師父,我絕不回去。我要像季丹大俠那樣,做一個游俠,一個自由自在的游俠。”

    “不可能。”

    “為什么?我根本就不想坐上那見鬼的王座!”

    “每個人都有想做和不想做的事情,但并不是一切都能如愿。那些掙扎在貧困愚弱中的人,他們天天盼望著能坐上那個位置,金銀滿山,錦衣美食,可他們卻得不到。不破,從得不到這一點來說,你的處境和他們是一樣的:上天給了你這樣的身份、這樣的運勢、這樣的能力、這樣的胸襟,你就必須負起相應的責任。你是天命所歸,這一點沒人可以改變。”

    “我可以!”

    “可以?哈,你憑什么認為你可以?”

    “我不坐上去,難道你逼著我坐上去?”

    “我逼你?不用我逼你。不破,我問你,你為什么會在這里?我的意思是,你為什么會被姬家的事情纏住?”

    有莘不破猶豫了一下:“我看見胡人在屠殺同胞,忍不住出手,誰知道一沾手就甩不開。”

    “這就是了。你不忍,這就是仁人之心了。”

    有莘不破搖頭道:“不是,這哪里是什么仁人之心!是個華夏子弟都會這么干的。”

    “你說不是就不是吧,反正重要的不是你說了什么,而是你做了什么。我再問你,你覺得這事麻煩嗎?”

    “那當然!”有莘不破道,“要不是被這事給拖了后腳,說不定我已經追上血祖了。雖然我打不過他,但只要能纏住他,說不定能等到羿令符他們趕上來合圍。”

    “嗯,你覺得麻煩,但還是為了這同胞的性命而忍耐了下來,是不是?那我再問你,如果有比這些人多十倍、一百倍的人處于水深火熱之中,你愿不愿意為了拯救他們克制一下你自己的心性呢?”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有莘不破道,“可是師父啊,我沒你說的那么偉大。我……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我也只想當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

    “偉大的不是你,是你座下的王位!那是一個動一動就千萬人頭落地的位置。你爺爺已經老了,你若任性一走,商王族的軍民向誰效忠去?到時候非天下大亂不可。”

    有莘不破遲疑道:“那就學堯舜……”

    “不可能!政治是一個比人心還復雜的東西,不是某個人想要怎么樣就怎么樣的。當前無論是從百姓的政治習慣看,還是從各國的利益格局看,都不可能重現你所幻想的禪讓制度。”

    “反正,”有莘不破咬牙堅持著不肯放棄,“總有辦法的。我還有時間。”

    “不破啊,徒兒啊,年輕的時候,我也有過許多不切實際的想法。但沒辦法,人總要向現實低頭的。這也是一種成熟。我原本以為你在外面闖蕩了這么久,也該長大了。怎么還是這樣天真?”

    “天真?天真有什么不好?長大了又有什么好處?我寧可永遠天真下去。”

    “你再這么不切實際地固執下去,早晚會撞得頭破血流。”

    “我不怕。”

    “那你的朋友呢?”

    “朋友?和他們有什么關系?”

    “你不是個自了漢啊。你周圍有很多人在保護著你——不管你愿不愿意,也不管他們是處于真誠,還是出于別的什么考慮,他們都會保護你,甚至會為了你而自陷危險之中。這你也不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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