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涘冷笑道:“沒其他的?”
“就有,那也只是很自然的反應……他們都是男人。”
小涘突然叫了起來:“很自然的反應?為什么?為什么?既然是很自然的反應,你為什么要罵我,要打我?我也是男人!”
“可你是我弟弟!”
“不是!我不是!”
采采全身發抖,不知是生氣,還是害怕。她轉過身去,不再理會小涘,正要離開,一雙手用力地把她環住,“別生氣,別生氣,好不好?我也不想惹你生氣啊!可是在我知道你是我姐姐之前,我已經……我已經……”
采采呆在那里。小涘沒法收回自己的感情,她何嘗不是?在那個大江的浴場中,當小涘通過幻月偷窺她的時候,當她通過幻月反窺小涘并在小涘的心里看見一個被反映著的自己的時候,那種鏡子對著鏡子的奇妙感覺就一直蠱惑著她。然而水族早已脫離野蠻千百年了,他們已經有了道德,懂得人應該自制。但這種道德,有時候反而讓她和他想得更加厲害!
“小涘,你放手吧。我們不可能的。”
“不!”
“小涘,有一千一萬個理由不允許我們在一起,可沒有一個理由容許我們在一起!”
“一個理由也沒有?我們喜歡,這不算理由嗎?”
“這不是理由,這是任性!”說著,采采掙脫了那雙手。那一瞬間,她仿佛聽見背后一聲輕響——那是一個脆弱的心靈被捏碎的聲響。
“啊!不好了,魚,魚!”遠處傳來族人的驚呼。
采采心中一凜,聞趕去,中途遇到魚阿呆,便問:“是你在搗鬼嗎?”
阿呆忙道:“不是不是!我早已歸順水族,現在是公主您最忠實的坐騎,哪敢亂來!是湖口那邊傳來的聲音啦。”
采采跳上阿呆,朝湖口的方向游去。大相柳湖是個淡水湖,方圓數百里,有雪水從上游而來,在東南另有一個出口形成一條河流——被水族名為“盈江”的——向東南流去,匯入大江。這和小相柳湖的情形相似,只是大相柳湖的規模遠勝罷了。
此時,湖口處正有上百魚逆流而來,企圖進入大相柳湖。
現在水后“不準用大水咒”的禁令已破,這幾條魚采采哪會放在眼里?雙手結成波浪狀,念動咒語,登時無風起浪,一個三疊浪把
魚全沖了出去。
“哈哈哈,女娃兒原來有點本事啊,被我拿住的時候怎么不動手?”一個老家伙破水而出,正是曾侵占小相柳湖的河伯東郭馮夷!采采心中吃了一驚,自忖沒把握勝過他,腳下一踩,阿呆這次竟也不呆,頭一沉,潛入水中求救去了。
采采心想自己占了地利,后援隨時會到,倒也不害怕,臉上神色不變,虛足踏在湖面上;東郭馮夷踩著浪花,飛揚跋扈地在湖口外的水面上立定。一老一小對峙著。
采采心想:“說什么也得把他先拖住,等爸爸媽媽來了就不怕他了。”雙手作蓮花狀,交叉于胸前,笑道:“東郭前輩,傷養好了?上次桑家哥哥自從見過你以后,可想念你得緊呢。一直擔心您老人家在獨
胯下的泥洞里受了委屈。”
東郭馮夷一聽不由勃然大怒!他敗在桑谷雋一個小輩手下,甚至不得不鉆入冥靈肛門,游過獨胯下,事后引為奇恥大辱,為了這事手下的蝦兵蟹將沒少吃他遷怒的苦頭。這時被一個水族的少女直揭傷疤,哪里還忍得住?呼的一聲一個浪花狂卷過來。
采采微笑道:“東郭前輩,就這點道行嗎?怪不得會傷在巴國王子的手下啊。”她一邊用語激怒對方,一邊發動蓮花手訣,借著天上的月光、湖水的反射,幻化出十二個自己的幻象來。十二個“采采”如同飛仙一般穿插在河伯掀起的巨浪之間,如龍女在月下戲水,晃得東郭馮夷兩眼迷離,如處仙山幻境。采采的真身卻藏入水底,用一股潛流裹住自己,偷偷溜到東郭馮夷的背后。
“旋渦陷!”一個旋渦悄悄在東郭馮夷的身后出現,一股巨力倒卷,扯住東郭馮夷腳下的浪花倒拖。
河伯正在甄別那些幻影的真假,突然被采采從背后偷襲,一時不察,竟然被拖了進去。采采大喜,念動冰河大咒,瞬間召喚來八十一把玄冰旋轉刀,匯進旋渦陷阱當中。只要河伯被卷進旋渦深處,立刻會被這八十一把玄冰旋轉刀鉸成碎片。
采采正高興,突然一股奇異的寒流不知從何處來,把自己裹住了。這寒流的氣息和自己的氣息相融匯,全沒半點抵觸,心里不由奇怪:“難道是媽媽來了?”
她正詫異,身后一聲巨響,一頭巨獸浮出水面,卻是一頭銅甲象牙的巨龜,鼓動兩道江流,把采采包圍住了。采采大駭,想要借水遁逃走,只覺腳下有異,忙察看時,這才發現那八十一把玄冰旋轉刀不知何時反竄回來,在她腳下形成一個旋渦急速旋轉著,只要她再潛下半尺,立刻就會被自己造出來的玄冰刀分尸!
河伯哈哈大笑,破了采采的旋渦陷阱,踏水而出:“娃兒就是娃兒!你本領不小,就是見識太差。要不是你求勝心切,我還未必能拿得住你!”
采采眼見前有河伯東郭馮夷,后有玄龜冥靈,腳下是被河伯反制了的冰刀漩渦,只一個回合,自己竟然陷入絕境!
當初水王運用大水咒搬運法把小相柳湖的族人搬回大相柳湖,因為用的是河伯從桑谷雋手底逃走的路線,因此被河伯察覺了一些蛛絲馬跡,一路尋到了大相柳湖。上次捉到采采后,他曾和水王過了一招,自知不如,這時感應到禁閉了十幾年的水月大陣重新啟動,猜想水王水后已經復合,不敢造次。在大相柳湖外逡巡許久,這日試探性地驅使魚入湖,卻見采采前來驅逐,心中大喜,定計要把采采拿住,以此來和水族交換“水之鑒”。對峙時,他聽了采采的諷刺,假裝暴怒,稍稍示弱,果然把采采一步步引入自己的詭計之中。
想到這里,東郭馮夷不禁得意。突然聽一人道:“以男欺女,以大欺小,算什么英雄好漢!”采采聞聲大喜,爸爸來了。冥靈一見水王現身,舌頭一吐,把采采卷住了。
東郭馮夷見采采已被制住,這才放心,對水王道:“英雄好漢老子沒興趣做。這女娃兒是你女兒沒錯吧?嘿,如今她落在我手中……”
水王冷笑道:“如何?”
東郭馮夷大笑道:“你若還想要她性命,就拿‘水之鑒’來換!”
水王一愣,突然大笑,“還以為你是個高手,原來全無見識!”
東郭馮夷一怔。他本性貪婪,祝宗人還在夏都之時就不喜歡他。后來祝宗人離開夏都,山鬼叛變,大夏王將鎮都三門劃歸血祖無瓠子統領,但無瓠子也不喜歡他。自此以后,他常想自立門戶。有次在偶然間他知道了在西方大荒之地,存在一個叫“水族”的古老部落,乃是數百年前水神共工的后代!這水族擁有異寶“水之鑒”,具有不可思議的力量,似乎連四大宗師對之都頗有忌憚。
東郭馮夷深通水系玄功,對共工這位水系神通空前絕后的傳說人物更是神往已久。因此一聽到水族和“水之鑒”的存在,不由貪心大動。找了個借口跑出來,在這荒蕪的西原一找就是數年。這時拿住了水族公主,正想以此作為要挾,迫使對方交出“水之鑒”。但水王的那一聲狂笑卻讓他摸不到頭腦,似乎是自己在什么地方搞錯了,弄了個大笑話。
東郭馮夷正在沉吟,水王道:“快快放人,我還可饒你不死!否則……”
“否則如何?”
水王一聲冷笑,背后湖浪翻涌,就要發動攻勢。
東郭馮夷臉色一變,“你不要你女兒性命了?冥靈!”
冥靈舌頭倒卷,把采采拉到口邊,一排森然巨齒懸在采采頭上,采采被巨舌限制了行動力,冥靈的上顎偶爾滴下的唾液,令她又是惡心又是害怕,只得閉上了眼睛,卻覺那股裹住自己的寒氣順著冥靈的舌頭游離了自己,心中一動,莫非……
東郭馮夷冷笑道:“如何?”水王的攻勢略緩,但仍一步步逼來。
東郭馮夷心中沒了底氣:“這家伙若是把‘水之鑒’看得比女兒還重,那可怎么好?”眼睛盯著水王,一邊全神戒備,一邊飛身倒退,就落在冥靈身上了。于是他催動體內的生命之源,和冥靈連成一體。
“給我住手!”東郭馮夷喝道,“我數到三,你若不撤回浪花,我讓你今天就白發人送黑發人!”
水王一聲冷笑,東郭馮夷喝道:“一!”
水勢不緩,東郭馮夷再喝道:“二!”
水王皺了皺眉,東郭馮夷怒喝道:“三!”
洶涌而來的巨浪陡然頓住,就像突然被冰凍起來。東郭馮夷大喜,笑道:“你……”話未出口,突然一股寒意從足下傳了上來,跟著冥靈慘叫一聲,松開舌頭放了采采。一個浪花倒卷,洪涘伯川破水而出,把采采抱住,飛身回到水王身邊。
“冥靈!怎么了?”東郭馮夷連連安撫,卻無法止住冥靈的暴動。他和冥靈合體,感覺相連,只覺一股太陰之氣在冥靈體內亂竄,所到之處痛如刀割!在合體的狀態下,這種劇痛東郭馮夷竟也感同身受!
冥靈越痛越厲害,終于抵受不住,頭尾四肢都縮進龜甲之中。東郭馮夷似乎感到龜甲內血肉模糊,冥靈的生命氣息越掙扎越弱,終于再沒有動靜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冥靈是九天之外一等一的幻獸,怎么會……”
忽然龜甲內另一股生命氣息開始跳動著,成長著,東郭馮夷一陣戰栗,正要切斷和冥靈的聯系,卻已經來不及了。那股太陰之氣涌了過來,侵入他的五臟六腑,由于是借著他傳送生命之源的通道入侵,河伯竟全無抵抗的余地,眼睜睜地放任那股異樣力量在自己的體內打了一個死結。
噗的一聲響,冥靈的四肢伸了出來,但卻變了樣子——就如四腳蛇的四肢!跟著龜甲的前方生出一個血肉模糊的腦袋!在江水的沖洗下,血肉去盡,鱗片層層——竟然是一個蛇頭!跟著龜甲的后方也長出一條不一樣的蛇尾!
東郭馮夷只覺一陣暈眩,蛇口張開,吐出一股霧氣,霧氣中一個女人的身影飄浮著,霧氣散盡,女人的面貌漸漸清晰,正是水后!
東郭馮夷顫聲道:“你……你把冥靈……吃了?”
水后不答,半側著臉,神色似乎甚是疲倦。
水王滑行到水后身邊,與水后并肩,對東郭馮夷冷笑道:“你本領不小,就是見識太差。要不是自以為是,我們還未必能拿住你!”卻是學著東郭馮夷剛才嘲笑采采的語氣。
東郭馮夷驚懼交加,指著水后道:“你……你以蛇食龜……”
水后道:“不錯,這世界上再也沒有冥靈了。這是一頭全新的幻獸,可稱為禺強。”
東郭馮夷心中大駭:這女人,比她丈夫還可怕!顫聲道:“你……你在我體內安置了什么東西?”
水后道:“難道你不知道?”
東郭馮夷又是一陣戰栗,“難道是‘玄陰心結’?”水后一聲輕笑,算做默認。
東郭馮夷知道體內被種了這“心結”,從此只要水后一加催動,心臟的血液馬上化為冰刀,把自己的內臟搗得粉碎。他不由垂頭喪氣地說:“我連冥靈都已經被你收服了,你還要怎么樣才肯放過我?”
水后道:“我何時要你的幻獸了?它雖然不再是冥靈了,但和你體內的玄陰心結氣脈相連,你還是可以召喚和使動它。”
“可是……”
水后截口道:“可是你以后就不再是什么鎮都四門了。”水后微笑著對丈夫道:“溯,從今往后水族多了一個護法,如何?”
水王哈哈大笑。
東郭馮夷知道自己已經無可反抗,頹然跪倒在蛇身龜甲的幻獸禺強背上。
采采縮在小涘懷里,全身發抖。她從不知母親是這么厲害的人,利用對手對女兒的輕視,幾個照面就反轉戰局,制得對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不禁向小涘的懷里靠得更緊——湖天廣大,可是此時此地,只有這個大男孩的體溫比較單純。
都雄魁嘆道:“這個女人厲害啊!除了你們心宗的傳人外,我從未見過這么厲害的女子。”
“謝謝你的推重,不過我們可擔當不起。我心宗門下,要么就是天真爛漫的無知少女,要么就是被男人傷透了心的無奈小婦人,哪有你說的什么厲害女子?”
都雄魁冷笑道:“天真爛漫的無知少女?說的難道是妺喜?無奈小婦人?不包括沼夷吧?”
“妺喜當然是個好孩子,她不過是剛好遇到一個好男人,把她寵壞了而已。這些年在夏都,我還要多謝你照料她。至于沼夷,唉,雖說她已經被逐出師門,但還是逃不過我們這一代人的苦命啊,要不然怎么會搞得夫離子散?”
“哈哈……”都雄魁干笑數聲,道,“照料妺喜娘娘?我怎么敢當?這些年我還得靠她幫我在大王面前周旋周旋呢!至于沼夷,因為情變,一夕之間迷得六萬八千個男人精盡人亡,微[43]、髳[44](mio)兩族多了十幾萬個寡婦,從此陰陽失調、元氣大傷——嘿嘿,這份功夫連我也甘拜下風!這樣的無奈小婦人,幸虧世上沒有第三個!”
“第三個?什么意思?”
都雄魁笑道:“沼夷再厲害,終究是你的手下敗將。天上地下,四海內外,你如果認第二,哪個女人敢認第一?”
“找到了。”江離說。
“嗯。”桑谷雋應聲道,“剛才那邊似乎有冥靈的氣息。看來東郭馮夷那老小子比我們早了一步啊。”
羿令符道:“現在就過去?有什么計劃沒有?”
“計劃?”有莘不破道,“畢竟是采采的部族,咱們先禮后兵。”
江離嘆道:“希望采采能給一個讓我們罷手的說法。”
有莘不破摸了摸鬼王刀,“但愿如此!”
決戰大相柳湖
已是黃昏,但大相柳湖卻不平靜。
蘿莎來報:“王,有窮商隊在外面叫喊,要我王出去。”
采采心道:“終于還是來了。”
溯流伯川卻冷笑道:“不知死活!”
蘿莎又道:“那個有莘不破還叫嚷著要公主出去見他。”
洪涘伯川道:“姐姐別理他。”
“不。”采采說,“該來的終歸要來,該見的遲早要見。爸爸媽媽,讓我先見見他們吧。”
水后點了點頭。溯流伯川道:“采采,記得不要再跨過湖界。這些平原人陰險狡猾,不可信任。”
采采點了點頭,心里卻搖了搖頭,一路向湖口而來,小涘不放心,跟在后面。
“溯,我們也去看看。聽蘿莎她們的轉述,這幾個平原來的年輕人可沒那么簡單。”
采采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見了有莘不破和他們說什么好。從水晶小筑到湖界的路程不近,但今天卻覺得忽兒就到了。
湖界外,有莘不破按刀傲立。左手邊扶著弱不禁風的雒靈,右手邊站著飛揚跳脫的羋壓。空中飛著幻蝶,蝶背上立著桑谷雋;幻蝶旁停著七香車,車上坐著江離。
采采勉強笑道:“不破哥哥,別來可好?”
有莘不破也不答話,也不問她為什么不辭而別,開門見山就說:“聽說水族啟動了水月大陣,要水漫天下。有這事么?”
采采一驚,不知有莘不破怎么會知道得這么清楚,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有莘不破追問道:“這事有還是沒有?或者說你不知道?”
采采猶豫良久,終于道:“有。”
“那我再問你,你打算怎么辦?阻止這件事情,還是促成?”
采采黯然道:“我阻止不了。”
有莘不破道:“我們幾個要把這水月大陣破了,你站在哪邊?”
采采道:“站在哪邊?我能站在哪邊?我不贊成爸爸的做法,可那是我爸爸。”
有莘不破盯著她半晌,道:“這就是你的回答?”
“不破哥哥,對不起。”
“你不必對我說這句話,”有莘不破道,“我殺溯流伯川的時候,也不會對你說對不起的!”
采采心中一震,水王的笑聲在背后,“哈哈哈……好大的口氣!別以為僥幸勝了河伯,就可以自以為是!”
有莘不破喝道:“溯流伯川!有種的出來一決勝負!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和你的野心相稱的實力!”說著向后讓開半箭之地。
溯流伯川全然不懼,踏出湖界,站在水面上,湖水在他腳下結成蓮臺形狀,無風無浪,卻是霸氣逼人。
有莘不破對江離道:“如何?我說沒法善了吧?”
江離驅車前進一步,道:“伯川族長,共工之仇,年代已久;大相柳湖人間仙境,為什么水族就不能在此安享和平?”
溯流伯川怒道:“住口!我祖神的名號,豈是你這無知小子叫得的?我們水族被你們這些平原人逼迫得流離西疆,數百年來苦苦守著這苦寒之地!你說得倒輕松,什么安享和平!也罷,也罷。你去跟你們夏王說,把太行山以西全部割給我們水族,現有諸國諸族全部東遷,我便饒了你們。”
桑谷雋一聽連連冷笑,連江離也皺起了眉頭。太行以西的萬里江山,連大夏王也無法全面有效地控制,要讓巴、蜀、稷諸國以及戎狄各部全數東遷,更是癡人說夢!
羋壓笑道:“這一路來也沒見過這么狂妄自大的!”
溯流伯川怒道:“小子找死!”一股水柱從水蓮臺中向羋壓沖去。羋壓一躍避開,跳到騶吾背上,張口一吐,放出三百火獸,向溯流伯川沖去。
洪涘伯川沖了出來,捏動水訣,江水環流,在身前化做一面巨大的水之盾牌,擋住了火獸。水火相激,化作股股青煙。水之盾牌不但擋住了火獸,更一步步地向羋壓逼來。羋壓的功力不輸于小涘,但屬性被他克住,這里又臨近大江,正是水族施法的大好地形,因此落了下風,連連后退。
水王見愛子得力,心下大慰,兩手虛抱,手掌中的虛無空間隱隱蕩漾著一層透明的光華,如水又如鏡。江離等都是心中一跳:“難道這就是‘水之鑒’?”
水王兩手舉起,那層琉璃一般的光華折射夕陽余暉,射在他自己身上,水面立刻投下水王的身影。那身影由虛幻漸漸變成真實,慢慢浮出水面,變成一個和水王一模一樣的分身!分身一陣扭曲,變成一條白色巨蟒,面目猙獰,血信獠牙,向有莘不破沖了過來。這正是水族的大水咒“水影之蟒”!
有莘不破大喝一聲,遠遠地一刀劈出,刀罡把巨蟒斬成兩半,那巨蟒是水屬性,受了金屬性的刀罡,來勢絲毫不受挫,變成了兩條大蟒分別襲擊有莘不破和雒靈。有莘不破橫刀立定,不動如山,張開一個氣罩籠住全身,任那大蟒吞噬,雒靈卻倏地飛身而起,落在半空的幻蝶上,足下一點,躍入七香車中。那“水影之蟒”就如通靈一般,就要繞過幻蝶繼續追擊目標。
立在幻蝶上的桑谷雋哪容大蟒繞過自己追擊雒靈,手在幻蝶頭上一按,幻蝶吐出千百匹蠶絲,把大蟒捆住了。被捆住的大蟒突然化做一攤清水,從絲網的縫隙中漏了出來,脫了蠶絲的束縛,又重新凝聚成大蟒,向桑谷雋撲來。幻蝶翩翩飛開,躲開了“水影之蟒”的攻勢。
這邊桑谷雋駕著幻蝶在大蟒的追擊中翻騰閃避,那邊有莘不破卻躲也不躲,全身真氣行開,把護身氣罩鼓得越來越大,那大蟒咬、吞、卷、勒,根本無法突破氣罩。
水王壓制住了有莘不破和桑谷雋,正要分力襲擊七香車,突然纏住有莘不破的水蟒告急,有莘不破的氣罩竟然漸漸逼開了水蟒的壓力,眼見他再加一把勁,就要把纏繞著的水蟒谷爆。水王心中暗暗吃驚:這小子好生了得!當下全力以赴,拼盡余力,這才把有莘不破又壓制下去。
采采在湖界內看著父親和昔日的朋友斗法,自己卻一陣彷徨,不知該如何才好。她見父親兩手間的水球不斷震蕩,兩手微微顫抖,知道他已盡了全力。看小涘和羋壓那邊,小涘不敢遠離江流,羋壓不敢靠近盈水,一個在岸上放火,一個在河中弄浪,都傷不了對方。
采采心道:媽媽還沒出現,又在哪里安排什么計謀嗎?想起水后收拾河伯的手段,心中不寒而栗。突然鼻子聞到一股香味,抬頭一望,只見七香車盤繞著一股淡淡的青氣,青氣中坐著兩人:雒靈閉了眼睛,似乎在傾聽什么;江離握著雒靈的手,凝視著水面。那股青氣一伸一縮,猶如活了一般。采采細看那青氣的去路,睜開透水之眼,只見水面下一道外族人無法看到的水光四處游走,那水光游到哪里,江離的青氣就貼著水面跟到哪里。采采心想:那水光定是媽媽的化身。江離他們真厲害!媽媽瞞得過東郭馮夷,卻瞞不過他們!
眼見雙方僵持著,采采知道自己若是出手,可以讓形勢有所傾斜。可是她想起當日和有莘不破等人相處的情景,卻又下不了決心出手。何況那鷹一樣的男人,到現在還沒有出現。
水王為了要壓制有莘不破,把水力一重又一重地加上去,但把有莘不破的防御圈壓到半徑五尺以后就再難靠近。
桑谷雋突然長笑一聲,向河邊一座小山撞去。沒有撞得頭破血流,反而如魚入水,消失在巖石之中。那巨蟒撞到山巖上,又化做一攤清水散了開來,落在小山上,順著山勢流了下來,在山下重新凝聚成大蟒,但再一次凝聚起來的水蟒卻變了顏色,原本白色的身軀變得又黑又黃,就像一碗清水里摻進了半碗泥沙。
水王用了七分力量壓制有莘不破,只用三分力量追擊桑谷雋,這時突然發現追擊桑谷雋的大蟒變了顏色,變得笨重無比,大半截掉在地上難以動彈,勉強催力指揮,仍是搖搖晃晃。他的注意力稍微分散,那邊有莘不破馬上反攻,無數刀罡從氣罩中飛出,把大蟒斬成十幾截。大蟒還來不及組合復原,一股旋風倒卷而起,把泥土、清水一股腦卷成一股聲勢浩大的龍卷風,下亂盈江,上接蒼穹,風中陰陽兩氣如刀砍劍斫,森森然透著無限殺氣。
采采大驚道:“爸爸小心,這是‘刀劍亂·大旋風斬’!”
水王見了這威勢也是臉色一變,這才相信這幾個年輕人確實非同小可,卻聽桑谷雋笑道:“不破,你的旋風斬越來越順手了啊。”他的人卻不見蹤影,但地面的泥沙卻一層又一層地向那半黑半黃的蟒蛇涌過去,就像往一口水袋里硬塞泥巴,逐漸侵襲水王對它的控制力,沒多久那大蟒變得臃腫不堪,比原來脹大了十幾倍,由一條白色的水蛇,變成一條雜色的土蛇!
水王失了“水影之蟒”,體內真氣一陣不繼。有莘不破卻得理不饒人,催動大旋風,刮得飛沙走石、重浪倒卷,向水王殺來。
眼見父親遇險,采采心中急了,飛身出湖界,擋在父親前面,雙手交叉,以生命之源引發大水咒,一道和河面等寬的巨大水墻豎了起來,擋住龍卷風。
只聽有莘不破冷笑道:“你終于還是動手了。”
采采心中一陣難過,知道這一出手,等于是在親人與朋友間、親情與道義間做出了選擇。
采采的水墻只擋了一擋,龍卷風又繼續挺進,風中卷著大量的河水,聲勢更是威猛!
水王得了喘息的機會,回過了氣,叫道:“采采退開。”
采采知道自己力量有限,再度退回湖口。水王雙手高舉,面對龍卷風仰天狂笑。一道白氣盤著他的雙腿,攀援而上,變成一團白霧把他全身籠罩住了。水王面對令天地變色的巨大龍卷風,毫無畏懼,雙腳像釘在水面一般,直到被龍卷風吞沒。
采采知道這是有莘不破和父親正面較勁,力強者勝。不過看方才那股霧氣,似乎母親已和父親連成一氣。
果然龍卷風把水王卷入以后,一股強烈的寒氣從河底涌起,擾亂了龍卷風內部的陰陽格局,旋風變成亂風,水柱、泥土四處飛散,更有大量的江水被寒氣凝結成大冰塊,夾著旋風方散的余威向有莘不破、桑谷雋和七香車的方向飛射過去。連那條又粗又長的土蛇也被大冰塊斬成數十截掉在地上。
在和冰塊的碰撞中,有莘不破身上的護體氣罩越來越大,越來越強;撞向七香車的冰塊則被那股越來越濃的青氣瞬間消融;桑谷雋藏身的那個小土山卻被冰塊摩擦得土落泥掉,慢慢顯出一頭獨的形狀來。
龍卷風的余威方才消散,四種截然不同的罡氣在一片混亂中一齊現身,直沖九霄。
“不錯不錯,”都雄魁嘆道,“這兩個小輩居然舉手投足間就把赤髯、巍峒都叫出來了,伊摯的徒弟居然還懂得‘法天象地’!嘿!多半是那多管閑事的季丹洛明教的。”
他站在離大相柳湖數十里外的高峰中,遙觀戰局,身旁只有巖石與積雪,一個人影也沒有,難道他在自自語?
就在這時,一個極有節奏的腳步聲響起,都雄魁循聲下望,一個瞎子正摸著巖石慢慢爬上來。待他爬近,都雄魁笑道:“樂正大人,有什么事情用‘千里傳音’之術不就行了?何必這么辛辛苦苦地攀山越嶺?”
那瞎子正是大夏樂正的傳人師韶,他卻不理會都雄魁的招呼,仍是一步步爬上來,一直到了一塊和都雄魁處在同一高度的巖石上,這才坐下喘息,“都大人好。”轉頭向另一塊空蕩蕩、光禿禿的巖石道:“宗主別來無恙。”
石頭后垂下一條若隱若現的人影,傳來一聲虛曠空靈的輕語:“托福,托福。”
師韶道:“那水族異想天開,竟然妄想利用‘水之鑒’滅世。那水族女子阿芝,想必是兩位遣來的?”
都雄魁淡淡道:“是我遣去的。”
師韶道:“兩位既然在此,又深知此事的禍害,不知為何竟放任水族啟動水月大陣?那大相柳湖的陣法雖然牢固,但想來應該還攔不住兩位。”
都雄魁笑道:“我們要殺那兩公婆,易如反掌!不過那幫小子既然肯幫我們這些老骨頭分憂,我們就樂得省心省力。”
師韶微微一笑,道:“兩位若肯動手,必勝無疑。易如反掌卻未必。師韶來此,是想問一聲:兩位是想讓小輩們打前鋒,最后再壓軸出場;還是袖手旁觀,任他們施為?”
都雄魁反問道:“你呢?”
師韶道:“瞎子吃了有窮這些天的白飯,自然要賣一兩斤力氣。打架我雖然不在行,在旁邊吶喊助威倒還可以。”
都雄魁笑道:“有你壓軸就夠了。要我們三個都出手,那兩公婆還沒那么大的面子!”
師韶道:“水族占了地利,我們能取得壓倒性優勢也就罷了,若勝負只是一線之間,兩位也不出手嗎?”
都雄魁道:“不錯。”
師韶道:“如果一個不小心,真給水族完成了……”
都雄魁截口道:“那就讓天下浸一浸好了,長則三年五載,短則一年半載,水總會退的。”
師韶哼了一聲,道:“宗主也是這個意思?”
巖石后的聲音道:“嘿,差不多。”
師韶道:“既然如此,瞎子告辭了。”
巖石后的聲音卻突然道:“等等。”
師韶道:“不知宗主有何吩咐?”
“這兩公婆的功力這十幾年來雖然大有進步,但那幾個孩子多半還應付得來。不過如果他們龜縮進大相柳湖,不明究竟的人,就算是力量比他們強上數倍只怕也束手無策。幾個小孩子少不更事,你眼睛又不方便,因此我才忍不住想多兩句口。”
都雄魁笑道:“說到底蘇兒還是心軟。”
“孩子們沖進去打得乒乒乓乓響才有趣,如果是被攔在大相柳湖外面干瞪眼,那還有什么看頭?”
都雄魁點頭道:“有道理,有道理。”
“簡之,這水月大陣,不但是為了給召喚‘水之鑒’而積蓄天地靈氣,更是為了在召喚期間給召喚者護法……”
龍卷風氣止聲息,大相柳湖外赫然出現一條巨大的兩頭蛇,分開的兩頭如兩根擎天柱般聳起,共同的尾部在水底不知還有多長!水王、水后分別站在其中一個頭上,一個殺氣騰騰,一個氣色祥和,一個含怒將發,一個微笑不語。但在旁人看來,后者卻比前者更加可怕。
兩頭蛇對面,屹立著山岳一般高大的有莘不破——這是有莘不破第一次獨力運使“法天象地”——這大法是以本身內息感應天地之氣,變化出巨大的法像。這法像不是真正的肉身,也不是純粹的幻覺,而是一團人形的氣。有莘不破的元身藏在法像的某處,是整個巨人的中樞。
羋壓和洪涘伯川在混亂中結束對峙。羋壓站在有莘不破肩頭上,小涘則退回了大相柳湖,和采采并肩而立,虛踏在兩頭蛇背后的水面上。
兩頭蛇的左側,是二十層樓高的獨巍峒,據地待撲;兩頭蛇的右側,是數十丈長的巨龍赤髯,懸空蓄勢。
七香車在一個角落里靜靜地待著,雒靈坐在里面,全然無視這一觸即發的戰局,仿佛正在閉目養神。
水陸大戰
“少主,”蒼長老道,“為何要把車隊安置在這么高的地方?”
羿令符道:“我們要和水王斗法,后果尚未可知。把你們安置在這里,我們才無后顧之憂。”
阿三道:“少主,把我們幾個帶上吧,緩急之時也有個幫手。”
羿令符一笑,突然神色轉為鄭重,向西北望去。蒼昊旻上四長老及阿三等順著他的眼光望去,只見大相柳湖方向的上空凝聚了一片巨大的云氣。阿三驚道:“少主,是‘龍取水’的天象嗎?”
羿令符道:“不是。是有莘。”
眾人訝異道:“是臺侯?”
羿令符道:“有莘以自身生命之源牽動天地之氣,多半是在施展‘法天象地’大法。”
阿三道:“這么說大戰開始了。少主,你快去幫忙吧。”
羿令符笑道:“不急。”
蒼長老道:“除了那團云氣以外,另有三股氣息,其中兩股應該是江離公子和桑公子的吧。另外那股好生怪異,莫非就是那什么水王?”
阿三修為較淺,只能看見肉眼看得到的云氣,其他三股氣息卻無法感應了。
羿令符沉吟道:“那股氣息極陰極陽,極剛極柔,本應全不協調,卻又混而為一。一個人怎么會有這樣的氣息?但兩個人的話又怎么能這樣渾然一體。”
阿三道:“那臺侯他們……”
只聽一個人道:“不必擔心,從氣勢看來,應該未落下風。”
阿三一轉頭,師韶蹣跚走近。心想:“這瞎子又殘又弱,不知臺侯他們怎么這樣看重他。”
羿令符道:“師韶兄晨起外出,有要事嗎?”
師韶道:“我去見兩個人。”
羿令符動容道:“莫非是那四位前輩中的兩位么?”
“不錯。”師韶側耳聆聽,道,“臺侯他們打得很熱鬧啊。”
天空本來無風無云,但突然間一場大雨傾盆而下。
水王水后分立在兩個蛇頭上,水王用大水咒招來渺渺云水,水后將半江云水凝成鏡盾,擋住了桑谷雋,又將半江云水凝成冰山,將有莘不破壓住。對江離那面卻露出破綻。
洪涘伯川道:“姐姐,爸爸媽媽那邊有個破綻,我們去補上。”
采采道:“別動,那是陷阱。”想起江離為自己結蘆葦浴場的情誼,心中呼喚道:“千萬不要進來,千萬不要進來。”
江離座下的九天幻獸神龍赤髯也對著那個缺口說道:“似空非空,若有若無,只怕是個陷阱。”
江離冷然道:“怕什么?進去!”
“好!”赤髯仰天龍吟,乘著云氣飛了進去。飛進不過數十步距離,突然出現一片霧氣,把一人一龍圍攏。赤髯驚道:“這霧是重水凝成,要是被圍住在龍鱗上凝成水珠,指頭大的一點就有十斤重,被沾上我們非困死不可。”
江離笑道:“水潤木生,就是毒水也不怕。”又吟道:“斜陽借我爐鼎,東風隔袖偷香。”一甩手,化出百萬星點。
水王察覺到重水之霧有異,叫道:“是什么東西?”
水后道:“是蒲公英!這小子不好對付!”
妖力蒲公英散進重水之霧中,重水之霧見物凝聚,水汽圍繞這蒲公英凝成水珠,水珠凝成雨點,雨點聚成涓涓細流,細流匯聚成一道從天而降的瀑布。江離送一陣風,把瀑布吹斜了,向兩頭蛇沖來。
水后哼了一聲,手一指,瀑布拐了個彎,成為一條懸空河,江離和赤髯已經趁著這個空隙闖入了兩頭蛇百步之內。
水王不慌不忙,因勢制宜,暗運神功控制了懸空河,形成一個重水帶,把兩頭蛇重重圍住。水后朗聲笑道:“謝謝你了,給我們多造一層重水之甲。我敢保證這重水河的密度,連昆吾出產的寶劍也刺不進來。”
“是嗎?要不要讓我的鬼王刀來試試!”只聽有莘不破大叫一聲,身體再次脹大,比巨幻獸巍峒還高出一個頭。他的肩頭被百丈高的冰山凍住甩不脫,干脆用兩肩之力把千丈冰山擔起,邁步向兩頭蛇撞來。
水王水后見他居然能夠擔山疾走,雙雙臉上變色,那邊桑谷雋大笑道:“好!巍峒!咱們也撞!”獨巍峒仰天長嗥,四腳一蹬躍起千百丈高,化做一顆巨大的隕石,飛撞而下,高速運動中和空氣摩擦成一個大火球,挾帶著風火之威,撞破鏡盾,和有莘不破雙雙沖撞兩頭蛇外圍的重水帶。
三股巨力一撞,重水帶被撞得粉碎,有莘不破和桑谷雋也被水王水后的反力震開。重水帶失去了法力,散化成一片足以淹沒一個山頭的洪水,一半潑向大相柳湖,打得大相柳湖水濁浪涌,一半被三力相撞后的反沖力激向天空,化做一場覆蓋三百里方圓的大雨。
一時間,三幻獸、五高手全部陷身洪水之中。
混亂中水王水后漸漸無法將洪水控制自如,正要控制水位,水后卻叫道:“把洪水再升高些!”
水王道:“如果失控變成亂水怎么辦?”
“聽我的!”
“好!”
有莘不破和巍峒還沒站穩,水王已經發動大水咒,令水勢上漲了十倍!連巍峒、兩頭蛇都淹沒過頂!大水淹到有莘不破的人中,嗆得他幾乎難以呼吸。羋壓和騶吾更不知被沖到哪里去了。
巨龍赤髯載起江離,高飛而上,躲入云中。
大相柳湖也是一片混亂,采采被倒卷的大浪沖蕩得狼狽不堪。但無論她被沖到哪里,總有一只手緊緊握住她,怎么也不放手。采采心中一陣感動,一陣甜蜜,又是一陣擔心。
采采心道:“這水失去控制,連我們水底的老家也要遭殃!媽媽怎么比爸爸還……”想起母親的瘋狂,采采的身子不禁微微一顫。
這時湖口外水王高呼道:“不行!這水我快控制不住了。”
水后笑道:“控制什么?我們贏了啊!”雙手擁天,吟道:“一之日,二之日,觱發凜烈,千里冰界,封!”水后的臉部出現一陣異樣扭曲,兩頭蛇左頭吸食陽氣熱量,右頭吐出陣陣陰風。寒風凜冽,三彈指間洪水結冰,把大相柳湖外凍成一塊廣袤的冰原。有莘不破、巍峒、桑谷雋都被凍在冰中。
大量的洪水結冰后,水勢漸緩,但水王也已精力見疲。兩頭蛇強自吸納了過量的熱能以后,全身發脹,軟綿綿跌入湖口洪流當中休眠。水王水后也隨著跌入水中。
地上的水流漸漸恢復了正常,但是在這陰陽冷熱急劇變化之中,大量的水汽蒸騰上天,迅速凝聚成云,鋪天蓋地,把整個大相柳湖全部遮住了。
“還有一個逃了。”水后說,“那吐火的少年和那輛怪車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不管了,”水王道,“快用陰氣先把冰里面的兩個宰了!”
突然空中一個聲音道:“先保住你們自己再說吧。”烏云聚攏,天色迅速地黑了下來。一個巨大的龍頭探了出來,飛出兩條龍須射向兩頭蛇,把兩頭蛇牢牢纏住。
水后驚道:“不好!”
“雄雄赫赫,雷澤相射!轟!”五百個落雷響起、五百道閃電劈下,一起劈在龍須上,聚成一股空前絕后的無上電流。
“鏡盾反!”水王布開水晶之鏡,罩住身周,但哪里來得及布置周全?水晶之鏡反射了大部分的雷電,終于還是有部分電流侵入,把兩人給震傷了。
江離近來雖然功力大進,已經接近大成境界,但一口氣召喚出五百個大霹靂,還是大感疲累,用以維持幻獸存在的生命之源也已耗盡。赤髯按下云頭,把他安放在一座孤峰上,一陣空間扭曲消失了。
在閃電劈下之際,大部分傷害力被水王挺身承受,水后受傷較輕。正要施法攻擊江離,突見冰面龜裂,不由臉色一變。她還來不及反應,冰面已經裂開,一道凌厲的刀氣飛出,恢復了正常人大小的有莘不破跳了出來。他也是疲累難堪,卻仍站得筆直。
有莘不破環顧四周,只有江離迎風欲倒地坐在一座冰山上,其他伙伴卻都不見了,便高聲叫道:“羋壓,羋壓!你在哪?不會沒出息到就這樣死掉吧?”
一處冰層融破,騶吾馱著濕淋淋的羋壓跳了出來。羋壓喘氣道:“還死不了!但我和雒靈姐姐被大水沖散了。不知她在哪里。”
有莘不破道:“她一點元氣也沒耗費過,應該不會有事。倒是桑小子……”又放聲高叫道:“桑小子!你呢?要不要我來救你?”卻無人應和,左右也不見人影,連巍峒的氣息也已完全感覺不到,心中不由大為擔憂。
采采和洪涘伯川安撫了大相柳湖內的浪潮,再出孤峰時,交戰雙方都已精疲力竭。水王受傷不輕,暫時不可能再行動手。水后卻還有一戰之力。
有莘不破口里說雒靈應該沒事,心里畢竟牽掛,再加上連桑谷雋也不知所蹤,不由得轉憂成怒,不顧氣虛力弱,帶著一股義勇,高舉鬼王刀向水王水后沖來。
采采飛身攔住,叫道:“不破哥哥。”
有莘不破怒道:“走開!”
采采又叫了一聲:“不破哥哥!”
“讓開!要不連你也殺了!”
洪涘伯川冷笑道:“你這個樣子!誰殺誰還不知道呢!”
水后暗中牽引玄陰之氣,等有莘不破一沖過來就乘機致他死命。突然心頭一動,暗叫了一聲“不好”,使一個“浪卷潮翻”,把丈夫、采采姐弟和自己一齊卷回了大相柳湖。
有莘不破怒道:“別逃!”發足追來。沖進大相柳湖,卻反而走了出來。那湖口就像放著一面鏡子,他一腳踏進去,但那一腳卻踏在湖口之外。
有莘不破連沖了三次,每一次是如此沖了出來。他心中大怒,舉刀一個小旋風斬劈了過去,卻被那面看不見的鏡子反射回來。這一招是他元氣大傷后全力施為,自己竟然躲不開,被自己的絕招卷了進去,身受刀劍氣勁千刀萬剮之痛。
江離在冰山上道:“不破,算了,沒用的。”又嘆了一口氣,道:“可惜可惜。”
有莘不破從小旋風斬中掙脫出來,道:“可惜什么?”
江離道:“可惜雒靈功敗垂成。”
有莘不破一聽,心中一動。江離道:“雒靈一直沒出手,多半是趁亂進了大相柳湖,想來個釜底抽薪。”
羋壓道:“可是這大相柳湖好像很古怪,有莘哥哥用的招數都被反彈回來,連人也走不進去。”嘗試性地放了一只火鴉,果然那只火鴉一穿過湖口界限,馬上像光芒反射一般反飛了出來。羋壓忙順手把火鴉滅了。“雒靈姐姐怎么進去的?”
江離道:“這多半就是那個水月大陣了。他們夫婦倆曾兩次借用這個大陣的力量——第一次是用于發動‘千里冰界’,第二次是在力竭的情況下借力抵御我的‘天雷行罰’。這兩次借力都很匆促,因此都讓這個大陣產生了一個微小的破綻,雒靈和桑兄多半就是趁著這兩個破綻進去的。”
羋壓喜道:“桑哥哥也進去了?他不是發生意外?”
江離微微一笑,只聽地下傳來一個聲音:“我有那么弱嗎?”冰層裂開,浮出一個帥氣的小伙子,正是桑谷雋。
有莘不破大喜道:“好小子!我就知道能和我打個半斤八兩的家伙,不會那么容易就掛掉!”
桑谷雋聽有莘不破語氣中深藏關懷,心中一暖,口中卻譏笑道:“誰和你半斤八兩?每一次還不是我讓你?”
有莘不破呸了一聲。江離道:“好了!有空再吵!桑兄你進去后情形如何?”
桑谷雋搖頭道:“我從地底潛了進去,雖然趁著那個破綻越過了那道古怪的反射奇力,但走到一半就沒力了。”
江離道:“雒靈應該在水月大陣第一次出現破綻時就進去了,不知道她深入什么程度。”
水后等退回大相柳湖,回到碧水殿,召集族中長老高手。
洪涘伯川道:“媽媽,他們都已經筋疲力盡了,干嗎不乘機把他們解決了?”
水后道:“那個女孩子不見了,你沒發現嗎?”
洪涘伯川道:“大概是被大水沖走了吧。”
“小涘!你太輕敵了。”水后嘆道,“那個女孩子絕不簡單!我化身澤氣在水底游行,連河伯這樣的大高手都瞞過了,卻瞞不過她!她不是被大水沖走,而是乘機闖入了大相柳湖!”
洪涘伯川驚道:“這怎么可能?除了低等生物,根本不可能有外人或有靈力的東西能穿透我們的水月大陣!”
“剛才我和你爸爸兩次借了大陣的力量,結果令陣形出現半彈指間的破綻。”
采采道:“是媽媽發動‘千里冰界’和應付天雷的時候嗎?”
水后道:“不錯。那人不但已經侵入大相柳湖,甚至試圖勘探大碧水水晶的奧秘!”
長老蘿灆驚道:“那怎么可能!碧水殿有我們幾個把守,絕對沒有外人進來過!”
水后嘆道:“那女孩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我也不清楚。但她確實觸探過大碧水水晶的靈層,正因如此我才有所感應,要不然只怕連我都被她瞞過了。哼!竟然在我毫無所知的情況下侵入大相柳湖,這個女人不簡單啊!”
洪涘伯川瞠目結舌道:“這女人有這么厲害?”
水后嘆道:“我們確實把他們都低估了。本來我以為以他們的年齡,最多也就比你們姐弟倆略高一籌罷了,沒想到他們中三人聯手,實力就和你爸爸與我的聯手不相上下!”
水王哼了一聲,問女兒說:“采采,有窮除了這幾個人,還有沒有其他好手?”
采采被父親一提,馬上想起了那把可怕的弓,心中微微一顫,道:“還有一位羿令符。年紀比有莘不破他們都大些。”
水王道:“本事呢?”
采采搖頭道:“我不知道。不過,爸爸你和有莘哥哥、江離或桑家哥哥對陣我還不是很擔心。但如果您遇上羿大哥,我、我會很害怕。”
水王眉頭微皺,道:“羿令符?就是養只鷹的那個男人?”
采采點了點頭。
水王道:“我和小涘要進小相柳湖的時候遠遠望見那只鷹,也被那雙眼睛掃過,他居然好像看破了我們的‘水泡之隱’。那個男人確實不簡單。”
水后道:“他就是再強,現在被擋在湖外,暫時都不必擔心他。倒是那個潛伏在大相柳湖的女孩子,卻是我們的心腹大患!蘿灆!傳令下去,十大長老、八使者立刻行動,務必要把那個女孩子找出來!”
蘿灆等領命而去。采采忽然道:“爸爸!其實他們都是我的朋友——至少曾經是我的朋友!只要我們放棄‘水漫天下·無陸計劃’,我相信……”
水王怒道:“住口!”
采采鼓起勇氣,接著道:“爸爸,我們為什么就不能和他們和平相處。幾百年前的仇恨了,我們還記著有意義嗎?還是……您根本就是貪圖平原上富饒的土地……”
水王怒道:“你放肆!”
水后喝道:“采采,別再說了。”轉頭對水王道:“孩子家不懂事,你別惱火,恢復元氣要緊。小涘!還不扶你父親回房休息!”
采采見父親暴怒,母親責怪,心中一陣委屈,兩行眼淚早垂了下來。父子倆離開后,空蕩蕩的碧水殿前殿只剩下母女兩人。采采抹了眼淚道:“媽媽,你認為我們能成功嗎?”
水后發了一回怔,道:“我也不知道。”
“那為什么……”
“采采!”水后道,“走到這一步我們已經沒有選擇了,你知道嗎?如果我們不能成功展開‘無陸計劃’,給那批平原人闖進水月大陣,水族就得滅族。”
“不!媽媽。我相信他們不會……”
“哈哈!不會?”水后笑得有些凄涼,“傻孩子!等你相信他們會的時候,只怕已經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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