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聽到這里,眼淚再次落了下來:“聽起來田大人也不是故意的,真是沒辦法了。”
看著依舊稀里糊涂,那是非對錯與立場便不曾定下來的老仆,大宛王子并不意外,只是繼續說道:“可百姓身上就這點銀錢,拿光了也只有這一點,那剩余的銀錢當然可以等了,左右那時候的大宛國王是我,這銀錢還是會落到田大人手里的。可這銀錢終究是無法一下子拿到了的。因為那汗血寶馬的馬駒養大需要時間,那百姓勞作做出的可以換銀錢的東西需要時間,這錢要全拿到終究是要過好些年了。”
“那大宛舉國上下還真是要熬好些年的苦日子了。”老仆擦著眼淚,喃喃道,“可苦日子熬起來難受著呢,我幾個月就受不了了,更何況要熬那么多年?”
“這是大宛百姓的苦,也是我這個即將接手大宛的國王傀儡的苦。那田大人看似勝了,卻依舊要持續不斷的解決麻煩。”大宛王子說道,“他大榮的災民不救會不斷變多,似那疫癥一般傳染的極快,哪里等得了大宛幾十年?他需要立刻拿到銀錢,因為大榮不允許他等!”
老仆的眼神愈發茫然而呆滯:“真是頭都大了,怎么辦才好啊!”
“所以就算需要千金的銀錢,也知道大宛國庫里有這千金的銀錢,可在出發之前,他撥一下算盤便知考慮到各種可能存在的麻煩同阻礙,一面要派人試圖阻止那些阻礙的發生,一面要提前備下不知多少個千金之數以備不時之需。”大宛王子說道,“所以,他需要很多錢。”
老仆瑟縮了一下,木然道:“這等事還是讓田大人來做吧!漢人不是說了嘛,‘能者多勞’,這等麻煩事就是給田大人這等厲害之人接手的,我等可做不了。”
看著老仆木然的眼神,大宛王子搖頭道:“這還只是一個大宛,他一動大宛,旁的西域小國不會害怕被牽連?會不會自發生出抵抗之心?一旦生出抵抗之心,對田大人而,那就是阻礙的麻煩增大了。不止流民似疫癥一般傳染極快,這等國與國之間之事或許也一樣。所以,即便所有大榮之人都配合田大人,這等事也難辦的很!”
“更何況,所有人不定會配合田大人的,而是各有各的私心,似郭家這般抵抗阻止田大人的到處都是。”大宛王子沒有再看老仆已然有些費解的眼神,繼續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既是人,便有各種各樣的毛病,即便知曉田大人要做什么,那支持田大人的陛下先時也是肯跟著一同節儉的,還記得去歲年初陛下還節儉著,后宮也只一個皇后。可如今呢?那后宮多養一個美人就是一張嘴,更何況田大人自己也不是圣人,他也要享受的,即便不是最奢靡的享受,卻也不會過什么約束自己的苦日子的。”
“這般一想,就知道他麻煩多的根本看不過來。”大宛王子搖頭道,“他簡直要累死了!”
“不過也是!面對一個重癥纏身之人,即便是神醫也能兩手一攤,表示‘盡人事聽天命’的不管了,可他不能,因為面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大榮,所以只能強行施救罷了!”大宛王子說道,“所以,他哪里來的閑工夫同父皇交涉?他一刻都不能拖延,甚至都不會留給對方反應回擊的時機。就似對那郭家一般,直接將人帶走,不給他任何還手的機會。”
“田大人真厲害啊!”老仆感慨道,語氣中的欽佩溢于表,好似聽著聽著忘了自己是大宛人一般了,她嘆道,“這么麻煩的局都能解呢!”
“厲害卻又不厲害!”大宛王子說道,“他手腕雷厲風行,所到之處,百戰百勝,算到了所有人的動作,將所有人都納于掌控之中,掙脫不開。就似那最高明的神棍,哦不,也許能稱一聲‘大師’了,他能將所有人都變成手中的傀儡,讓所有人如死物一般在他手中聽之任之,助力他解決這些麻煩。”
“這當然是厲害的,可被他變成傀儡之人是極其痛苦的。甚至那去歲就該救的災民因為沒有及時施救,而導致越來越多的流民成寇,說到底是因為國庫空虛,沒有余糧救災。深究下去,國庫空虛的原因則是有些人貪婪蛀空了國庫。他走了這條道,一路扶搖直上,走至盡頭,使得那些貪婪之人都處于他的庇護之下。他成了一把能遮天蔽日的大傘,替那些人隔絕了原本早就該降下的刑罰之雷,使得那些本該早就被雷劈死之人一直活著,由此貪婪蛀空了整個國庫,”大宛王子說道,“國庫空了,終于也到他動手之時了。”
“所以,解決窟窿的是他,可制造窟窿的也有他一份!”大宛王子說道。
“這等不就是傳聞中的梟雄?”老仆嘆道,“那茶館里的說書先生說過那梟雄曹操,救濟南萬民于淫祀的是他,徙天下百姓于故鄉的也是他,所以是非功過,難以評說呢!”
聽著老仆感慨中依舊帶著欽佩的語氣,大宛王子搖頭,嘆道:“阿嬤啊,對你等來說,是不是覺得那壞人看起來總是比好人更有魅力的?”
老仆臉色訕訕,認真想了想,卻還是老實說道:“好似還真是這般!”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宛王子說道,“放火的是他,滅火的也是他。瞧著他那一番動作真正是手腕雷霆,叫看客看的大為叫好,甚至欽佩著生出了崇敬之意。”
“那是因為他雷霆手腕之下的那些火沒有燒到你等身上罷了!火真正燒到你等身上了,阿嬤就不會這般以為了。”大宛王子嘆道,“《道德經》中有‘太上,不知有之。其次,親而譽之。其次,畏之。其次,辱之。可見那圣人也覺得那些火燒不到百姓身上,擾不到百姓的狀況才是最好的。’”
“田大人那瞧起來‘精彩’,叫看客紛紛叫好的霹靂手段之下,總是要讓百姓跟著一同吃苦頭的。待你等當真被田大人那霹靂手段引起的大火燒過了,便會明白府尹大人那等聰明、厲害卻克制自己的‘仁善’之人的厲害了。也會當真如圣人一般覺得‘不知有之的,才是太上了。’那讓人畏之的,終究只屬三流。”
“所以,俗世不是話本子,確實沒有那好人必須比壞人更厲害的規矩。”大宛王子說到這里,垂下眼瞼,笑了,“可人這一生,經歷的世事愈多,也會愈發的知事,愈發明白什么叫做‘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那變幻莫測、玄乎其神、霹靂雷霆,所到之處火燒一片的治理手腕哪里比得上府衙開宴、與民同樂、傾聽民聲,不擾百姓的治理手腕來的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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