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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5章 賤婢

    眼淚吧嗒吧嗒垂著,她卻一句話也沒有。

    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面對這樣的公子許瞻,她不愿留,此時卻也不忍走。

    她只知道那一刀被他帶著刺了進去,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活。

    一個心有大志的人,真怕他就這么死了。

    利刃已悉數被裴孝廉收走了,她看見幾個醫官背著藥箱行色匆匆地奔來,又看見沈淑人驚慌失措地撲了進來,淚流滿面地撲在榻旁,大聲啼哭著,“公子!公子!小童來了!公子啊,求你不要有事......公子啊......小童好怕……”

    小七神思恍惚,看著那個與她幾乎一樣的人伏在榻旁,此刻竟羨慕起了沈淑人來。

    沈淑人是明目張膽的。

    明目張膽地哭,不懼世人驚奇的眼光。也明目張膽地愛,不怕做什么女英娥皇。

    但小七沒有這樣的膽子,她的愛與恨都不敢張揚,哭的時候也不敢這般肆無忌憚。

    從前有一回,也是在這里,就在早就坍塌毀滅的青瓦樓里,他說,“刀線穿過皮肉,就算你殺過我了。”

    這近兩年的時間里,她從不曾真正去殺他,而今也刺了,也殺了。

    而今魏人姚小七刺殺了燕公子許瞻。

    無人管她,她便仍舊癱坐在一旁,看著醫官將那人扶至榻上,解了他帶血的玉帶,敞開了他帶血的衣袍,血和他的傷口黏連到了一起,旦一撕開,他額際的冷汗又添了許多。

    小七垂頭不敢再去看,不敢去看那破開的皮肉是怎樣地翻著,也不敢去看那冒血的傷口到底要流多少血,不敢去看那一盆盆的血水到底端出去多少,更不敢去看醫官手中的針線是怎樣一下又一下地穿透了他的腰腹。

    桃林的醫官忙碌地奔走,燕國的平旦在赤月就已開始生出了涼,一陣冷風吹來,嘩啦一聲清脆的響,那斜插著木槿的陶瓶倒在了案上。

    她想起來,木槿啊,小木也,易生之物,是花中最賤。(“花中最賤”,此為明代文人文震亨在其《長物志》中的原話。木槿這種花漫山遍野,隨處可見,扦插即活,不必時刻優待供養。南北朝的太學博士王僧孺,曾寫過一首《為何庫部舊姬擬蘼荒之句詩》,“開到荼蘼,苔荒蘚老”)

    花中最賤,然古稱舜華。其名最遠,又名“朝菌”。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是僅榮一瞬,故謂之舜華。(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出自詩經·國風·鄭風《有女同車》,意為:和我同車而行的女子,有著木槿花盛開一般的容顏。動起來就像飛翔的鳥兒一樣輕盈靈活,身上佩戴著精美的寶玉。這位貴族美女,實在是美麗又端莊)

    何為朝菌吶,莊子在《逍遙游》中寫,“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一名大芝,朝生,見日則死,生命極短。

    你瞧,木槿啊,朝開暮落,一日光景,不是什么好兆頭啊。

    悵悵然出著神,戚戚然害著怕,就似個孤魂野鬼一般,忽聽有人問道,“小七,你怎么敢啊!你糊涂啊!”

    聲音不高,與她亦是十分相似。

    怔怔然抬起眸子,見沈淑人紅腫著眼眶跪坐在她身前,嗚咽著問,“小七,公子是你要嫁的人啊!你怎么能把他傷成這樣啊!”

    小七淚如雨下,在這個赤月的平旦周身都打著寒戰。

    沈淑人抱住了她,一張臉埋在她的頸窩哭著,“你就沒有想過,公子倘若有事,我們姐妹該怎么辦啊!公子是我們的天,也是燕國的天,公子若有事,燕國就完了啊!”

    小七沒有想那么多,但她亦是心如刀刺啊!

    她掉著眼淚,低低道,“姐姐,我不想殺他。”

    沈淑人泫然望她,好一會兒才嘆了一聲,“傻小七,你真傻。”

    也許是罷,許多人都說她傻。

    大表哥說,槿娘也說,公子似乎也說過這樣的話吧?她不記得了,但就在平明時分的那個噩夢里,她記得謝玉也說她傻。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傻,只知道這些原本都不必由自己來承受。

    可陰差陽錯的,好的,不好的,該受的,不該受的,全都受了。

    沈淑人愀然嘆著,“你哪里還有家啊!”

    她也不知道楚宮到底算不算她的家,一個素未謀面的祖母和叔父,只因了有血脈聯系,就算是她的家了嗎?

    蘭臺之外,亦是腥風血雨,她不敢說。

    但沈淑人沒有攔她,到底算是同意了吧?

    那便算是吧,就算是吧。

    小七兀自起了身,一個人怔怔地往外走去。

    也不知究竟是因了天冷,還是心中棲惶害怕,人一到木廊,竟連連打起了寒顫來。

    裴孝廉就在門外挎刀守著,見她出來,問她,“姑娘去哪兒?”

    她不知道要去哪兒,但知道自己犯了弒殺公子的大罪,也犯了不能彌補的大錯,不該再留在這里了。

    小七沒有答他的話,行尸走肉一般往外走去。

    但裴孝廉伸手攔住了她,他問,“公子傷成這樣,姑娘忍心走嗎?”

    不忍啊。

    不忍吶。

    惘然立著,神思恍惚,見那斷開的繩扣仍舊在山桃枝頭,也不知立了有多久。

    忽聽有寺人叫了一聲,“娘娘和公主來了!”

    便見那雍容華貴的婦人與公主一前一后疾疾朝廊下走來,環佩叮咚,發出清脆又慌亂的聲響。

    大周后輕易是不出宮的,也極少到蘭臺來,此時她來勢洶洶,一來便問,“吾兒怎樣了?”

    裴孝廉忙恭敬稟來,“回娘娘,公子傷勢頗重......”

    裴孝廉的話還沒有說完,小七半邊臉驟然一疼,繼而天旋地轉,那婦人已一巴掌將她扇在了地上,聲色俱厲地斥道,“魏國賤婢!”

    這一巴掌將她扇得眼前發黑,金星團團飛迸,還不等她看清周遭,那婦人已疾聲命道,“拿去掖庭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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